下部：情归 chapter108 黑虎群墓

(88106 www.88106.info)    清明节当天下午，一个穿着风衣的身材高大、仪容整洁的七十来岁的老头，来到了梅村码头，手里提着一个黄白色菊花交织而成的花圈。

    “你认识一个宝庆来的老人家嘛？”走在长长的石板路上，老头儿逢人便问。

    一些擦肩而过的年轻人被他的话问住了。梅村乃崇山峻岭中的一个小山村，梅村人个个都是本地人，哪来的宝庆老人家？年轻人尴尬地摇了摇头走开了。

    罗娟从梅村的石板路上走过来，远远地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石板路上打探什么消息，觉得颇为蹊跷。一个年轻的姑娘迎面跑过来，罗娟问道：“丫头，这老人家是谁？在问什么？”

    “一个外地来的怪老头子，好像是个台湾佬吧。他在问梅村有没有宝庆来的老人家。”姑娘有些惘然，“顺奶奶，宝庆是个什么地方？我以前可没听说过哦。”

    “傻丫头，宝庆就是咱们现在的邵阳市！连这个都不懂。”罗娟责备道。

    “啊，啊！”姑娘一时语滞，面带羞愧跑了。

    罗娟步履蹒跚地跑了过去，站在这个穿着风衣的提着花圈的老头面前：

    “老人家，您找谁呢？”

    “您好，您好！”老头鞠了个躬，礼数倒很周到，“找一个从宝庆来嫁到您们梅村来的、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婆子。”老人目光急切，台湾普通话里带着很浓厚的广西腔。

    “她叫什么名字？”罗娟问，她隐隐约约感到对面此人是谁了。

    “蒋-曼-妮！”老人家说，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清晰透亮。

    罗娟听得非常清楚。

    莫非此人就是蒋曼妮魂牵梦萦的那个桂系军官？

    罗娟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白发如霜、虽有些消瘦却腰板挺直、依然魁梧的老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确定自己确实不是在发梦。

    蒋曼妮临死前的一个夜晚，专门跑到罗娟的家，要罗娟支开了老公李长顺，将埋藏在心底的许多话都吐了出来，包括与钟二的故事，也包括与这个桂系军官的故事。

    浓浓夜色中如歌如泣的讲述，曾深深地打动了罗娟。当时，罗娟颇诧异，弄不清楚蒋曼妮为何要将这些极其私密甚至有些为世人所不耻的故事告诉她。

    后来她明白了。数十年来，独自一人将一些故事吞咽在肚里，霉烂在心底，是一件多么孤苦的事！显然，忍受了几十年、死意已定的蒋曼妮，不愿再将这笔心灵上沉重的负担带到棺材离去，临终前她分担给了罗娟——这个世上她唯一信任的也是最好的朋友。

    “老人家，您说的这个人确实在我们梅村，但有件事不能不告诉您。”罗娟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老人家脸上盘桓，观察他的心理承受力，最后一咬牙说道，“她已经死啦，去年七月半死的。”

    “她死了？这是真的吗？！”老人家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眶中泪水在打转，神情极为哀伤。

    罗娟肯定地点了点头，她的泪水也一下子涌了出来，簌簌地往下掉。

    “请您告诉我，她埋在何处？”老人家追问道，眼睛里充满绝望。

    “请跟我来吧。”罗娟说。

    老人家跟着罗娟沿着石板路，跑到山脚下一块荒凉的沙滩上，来到了蒋曼妮的坟墓前。老人家抖抖索索将花圈放在了坟头，跪下来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她在梅村还有亲人吗？”老人家从地上爬起来问。

    “她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孙子孙女也一大串啦。还有，她的男人还健在。”

    老人家说：“去看看他的家人吧。”

    老人家又跟在罗娟后面，跌跌撞撞地跑到梅村，见到了正在苦楝树下喝闷酒的李大田。

    那天，两个老头在苦楝树下喝了很多酒，讲了很多的话，也流了很多的泪。

    这个老头，就是蒋曼妮一辈子念念不忘的那个桂系国民党军官。他没有死在战场上，解放前去了台湾。他现在是台湾荣民，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他一辈子没有结婚，一直孑然一身。

    一九八五年老人家第一次回到了大陆，就迫不及待来了一趟邵阳，打听到蒋曼妮的消息。还真的打听到了。

    他搭乘客船，颠簸了五个多小时来到了夫夷河畔的梅村码头，下了码头他的脚却再也迈不动了。他坐在码头石狮旁坐了下来，抽了整整两包烟后，又悄悄搭船走了。没人知道为什么？有人猜测，可能是他心怀愧疚，觉得自己没脸见蒋曼妮吧。

    在见和不见蒋曼妮问题上痛苦纠结的他，再次来到宝庆时，他得到的却是蒋曼妮吊死床头的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最后看到的是河滩上一座孤零零的土坟。

    公元二零一三年，为了寻找小说的创作素材，一个叫冰河小花鱼的网络作家，爬山涉水，来到湘中夫夷河畔的梅村，追踪采访抗战时期黑虎门英雄的故事。

    在梅村，他见到了一个叫罗娟的九旬老人，老人眼不花，耳不聋，走起路来还虎虎有生气。

    正在她的亲自陪同下，冰河小花鱼来到了夫夷河岸边那块沙滩上的坟地。见到了蒋曼妮的坟墓，还在附近见到了众多奇怪的坟墓，墓碑上写着：“黑虎门李小蛮之墓”、“黑虎门李大田之墓”、“黑虎门李长顺之墓”、“黑虎门李才信之墓”……

    罗娟老奶奶说，李大田是二零零八年病逝的。他不肯埋在梅林的祖坟地里，遵照他的遗嘱，他埋在夫夷河滩的乱坟岗。没有和老婆蒋曼妮合坟，而是紧挨着李小蛮的坟。

    两年后，李长顺百年归世，也葬在李大田的旁边。说是大田哥是他黑虎门的师傅，一个人在河滩上太孤单，想陪陪他。

    一年后，李才信在北京去世，本来可以埋在八宝山的，但子女们遵照他的遗嘱，落叶归根，将骨灰埋在梅村李大田和李小蛮、李长顺的旁边。

    再过一年，老县长黄叶明去世了，他的骨灰也被埋在这里。这是他战斗过的土地，埋葬有他一同流过血的战友、兄弟。

    后来，当年的青龙山大当家陈启亮去世后也埋葬在这里。

    再后来，去世多年的黑虎门西路会首罗麒麟、金龙山的好汉铁臂刘、黑煞冲好汉林长子等人的坟墓，也陆续迁葬于此……

    冰河小花鱼数了数坟头，一共一百零八管，恰巧合了天罡地煞之数。

    当地老百姓说，这些坟中都埋着同一样东西：黑虎格杀令。

    这些坟整整齐齐地静静地伫立在夫夷河滩上，聆听着母亲河千百年来绵绵不绝的絮语，一个时代的波澜壮阔的黑虎门的故事，也被永远定格在历史的长河里。

    冰河小花鱼后来奋笔疾书，写出了一部小说，书名唤作《黑虎格杀令》。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