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焚猫

(88106 www.88106.info)    当整个夏季走到它最后的关头，整个季节的温度，也渐渐褪去了它原本的炽热。

    十月的北方，一切都开始沉寂下来。道路两旁，两列整齐的行道树，渐渐染上了秋色。

    凌秋喜欢这样一个季节，安静、简单、引人深思，还有许多值得回忆的细节。

    凌秋还记得，他便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安静地秋天，所以，他的名字中便带了一个“秋”字。

    小镇上，几个稀疏的人影跳动着，仿佛在诉说着一种不甘的寂寞。

    凌秋便住在这样一个小镇上，这里不是他的家，他早已经没有了家。从十岁的那场大火起，他就失去了那个叫做家的避风港。

    凌秋趴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的世界，嘴角轻轻呢喃：“秋……秋……”

    那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凌秋的记忆很模糊，那场大火，将他所有的记忆都吞噬了。那一段记忆，是他心底永远也不愿意触及的伤口。

    “喵……”

    一道细小的火红色的身形窜上了窗台，凌秋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那个代表着安静地小生灵。

    猫？而且还是一只火红色的猫？凌秋的眼神满是迷茫，似乎便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

    只是，回忆之中，究竟有着什么呢？凌秋终究是没有记起，于是只能放弃。

    凌秋朝着那只猫伸出手去，很奇怪的，那只猫居然不惧生，反而是亲昵地靠近了过来。

    感受着手中传来的触感，凌秋忽然觉得有着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是什么感觉呢？

    究竟是什么感觉这样熟悉？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呢。

    凌秋抱起那只猫，丝毫不顾猫儿身上难闻的气味，任由它在自己的怀中乱拱起来。

    猫儿……猫儿……

    凌秋找来温水，给猫儿沐浴时，发现猫儿却是出离的温顺。

    这一幕落进凌秋的眼中，只觉得异样的熟悉。

    “凌秋！”

    凌秋转过身去，便看见门外一个颇为清秀的女孩走了进来。

    女孩姓易，名子曦。从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以后，凌秋便认识了女孩，那时，两人都是刚刚失去了父母，被收养在孤儿院。

    “你在干嘛呢？”易子曦看着凌秋面前放着一盆水，有些疑惑地问道。

    “给猫洗澡啊。”凌秋笑了笑，他很喜欢这个女孩，似乎在自己每一个不开心的时候，这个女孩都会陪在自己的身旁。到最后，凌秋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离不开这个女孩了，他想，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可是…猫呢？”易子曦看着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有些奇怪地看着凌秋，不知道凌秋的猫究竟在哪里。

    凌秋回过头，看着空无一物的盆子，竟然有些慌乱了，随即便站起身，满屋子找了起来。

    “猫儿…猫儿…”凌秋一边找，还一边呢喃起来。

    看着这一幕，把易子曦吓坏了，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还从未看见过凌秋这幅模样。

    “凌秋，凌秋！你怎么了？”易子曦忽然拥上去，从后面将凌秋紧紧地抱住了。

    凌秋似乎感觉到了易子曦怀抱中的温暖，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凌秋，你这是怎么了？”易子曦将脸贴在凌秋的后背上，柔声问道，“别吓我好吗？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让我来和你一起分担，好不好？”

    凌秋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将易子曦紧紧地拥入怀里。

    世界，似乎又安静了下来，静得让人有些发腻。

    “凌秋，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以往的时候，你不是最讨厌猫的吗？”易子曦依偎在凌秋的怀里，出声问道。

    “猫？”凌秋语气之中半是疑惑，半是迷茫，似乎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

    看着凌秋的模样，易子曦也只能在心底叹息一声，她知道，凌秋的老毛病又犯了。

    从两人相识的那年起，每年秋天到来的时候，凌秋都会变得出奇的安静，静得…就像是一只猫，静静地呆在一个没有人角落里，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在想着什么。而这个时候，凌秋又总是很敏感很健忘。也许平日里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在这个时候都会让他情绪激动起来，而过了片刻，凌秋就会完全忘了刚才那些让他情绪起伏的事情。

    不过好在，这样的一段时间并不会太长，只要小心一些，倒也没什么。

    只是，今年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因为，今年的这一段时间来得太早了，比以往早了足足有一个月。

    十月的夜晚，似乎来的特别早。

    半夜，当凌秋醒来的时候，凌秋又看见那只猫了。

    月光下，那一身火红色的毛发，居然分外醒目，仿佛在黑夜之中跳动着的红色火焰。

    那只猫躲在窗台上的窗帘后面，偷偷窥视者房间里的一切，当凌秋看向猫儿的时候，却看到猫儿那一双熠熠发光的眼睛。

    一股沉重的睡意忽然袭来，毫无征兆的，凌秋陷入了无尽的昏睡之中。

    梦里，凌秋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一只猫，一身火红色的毛发，没有半点瑕疵。当他留意到手中的小生灵时，猫儿却挣脱了自己的怀抱，朝着林子之中狂奔而去。

    毫无征兆的，凌秋居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动，而移动的方向正是那只落荒而逃的猫的方向。

    渐渐地，凌秋感觉到自己嘴角的肌肉牵动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表情，如果有一面镜子的话，他一定能看到他脸上那诡异的微笑。

    当凌秋追出林子的时候，他发现场景忽然变化，自己已经身处在了一所古朴的大房子当中。

    凌秋还未反应过来，一场大火从天而降，顷刻之间，便蔓延到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里了。

    凌秋看着屋子里跳动的一人多高的火舌，心底忽然慌了，他想要跑，想要朝着门外跑去，可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禁锢住了，怎么都挪不动脚步了。

    火势越来越大，慢慢地就蔓延到了凌秋的脚下，凌秋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自己身上的禁锢。

    正当凌秋焦急万分的时候，似乎有一道火焰朝着凌秋扑了过来，凌秋连忙抬起左手抵挡，紧接着便有一种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上的神经直刺大脑而去。

    凌秋醒了。

    他猛的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抹去满头的大汗，随即看着窗外已经大亮的天空，发现刚才只不过是一个梦，终于松了一口气。侧过头，看着空荡荡的身侧，知道易子曦已经起床了。便索性往着身后一躺，想要平复还未平息的余悸。

    “嘶……”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他的左臂上袭来。

    凌秋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捂着手臂坐起来，随即朝着疼痛的源头看过去，只见手臂上出现了几道被爪子撕裂的伤口。

    凌秋忽然想起，那里曾经是一道旧伤，一道被猫抓过的旧伤！

    屋子里忽然变得寂静起来，落入凌秋耳中的，似乎只有他自己忍受着疼痛的喘息声。

    忽然，凌秋发现自己挺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皱着眉头，强忍痛意，朝着略暗的屋子里环顾过去，最后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一只猫——是那只火红色的猫！

    那只猫似乎察觉到凌秋在看它，扭过头来，似乎便看到了凌秋不怀善意的眼神，全身一乍，火红色的毛发便竖了起来，然后警惕地弓起身，瞪大眼睛盯着凌秋，往窗口的方向挪了几步，随即觅了一个空隙，迅速转身，跃上窗台，消失在了凌秋的视线中。

    易子曦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凌秋躺在床上，捂着左臂，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凌秋，你怎么了？”易子曦有些担忧的靠近了凌秋。

    在易子曦的劝说下，凌秋终于松开了手。

    落入易子曦眼中的，只有几道陈旧的伤疤。她知道，那是很多年前，被一只猫抓伤的，这也是为什么凌秋那样厌恶猫的原因。只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凌秋偶然间对她说起的。

    只是，沉寂了这么多年的旧伤疤，为什么会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再次发痛起来？

    这一年的秋天，凌秋的表现真的很反常，易子曦想到这些，心底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这一次，易子曦决定再次带着凌秋去看医生。

    几年前，他们也拜访过一些医生，只不过由于凌秋这种异样的状况持续的时间比较短，往往几天就恢复正常了。恢复正常的凌秋丝毫不记得那些发生过的事情，而且接下来又表现得十分正常，这让医生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只能定性为间歇性失忆。

    不过好在，这种状况很少发生，在加上两人本就是孤儿，积蓄不多，也就没有再深究下去。

    只不过，这一次的状况有些不同寻常。来的早，而且，隐隐间有些凶猛。

    当易子曦征求凌秋意见的时候，凌秋却出乎意料的有些暴躁：“我没病，我不去看医生！”说完还甩开易子曦握在他掌心的手。

    见此，易子曦也有些无奈起来，却也只能苦口婆心地劝慰凌秋。

    不过这反倒激起凌秋更大的反应：“你个臭女人，我究竟是哪里招惹你了，要这样诅咒我！”

    听到凌秋的咒骂，易子曦有些难过，虽然她知道，这并不是凌秋的本性，但是听到之后，难免还是有些伤心，毕竟，她太在乎他了。只不过，这些反而更加坚定了易子曦的决定。

    这天下午，易子曦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打开门，发现凌秋已经坐在了客厅里。

    “凌秋，我给你买了晚饭，快点趁热吃吧。”

    凌秋看了一眼易子曦，眼中隐隐有着歉意，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去吃饭了。

    易子曦松了一口气，还好，凌秋已经正常了。

    这天夜里，凌秋又梦到自己回到了那个树林里，梦到了那只猫，而且，还梦到了那场大火。

    再一次的，凌秋从梦中惊醒，与之一起惊醒的，还有易子曦。

    易子曦打开了灯。

    看着凌秋捂着的那只手，和他眉宇间强忍的痛意，易子曦有些心疼起来，她知道，他做恶梦了。

    “凌秋，做噩梦了么？”易子曦柔声问道。

    凌秋眉头紧锁点了点头。

    易子曦从背后轻轻拥着凌秋，问道：“凌秋，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么？”

    凌秋有些诧异易子曦的问题，不过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的那只猫？”

    猫？凌秋摇了摇头，随即便想起了之前见过的那只火红色的猫，那样熟悉的感觉，是不是许多年前自己就见过这样一只猫呢？

    易子曦心下了然，随即又问道：“那你手上的那几道伤疤，你怎么知道就是猫抓的？”

    听到易子曦的疑问，凌秋也有些愕然，是啊，自己明明不记得有这样一直抓过自己的手的猫，为什么自己就那样确定是被猫抓伤的？

    看到凌秋沉默不语，易子曦只是轻轻地道：“凌秋，你真的不记得你来孤儿院之前的事情了么？”

    凌秋似乎忘记了手臂上的疼痛，松开捂着的左臂，陷入了沉思。借着灯光，易子曦看到了凌秋那几道伤疤，似乎有些发暗。

    昨天下午，易子曦问过医生了，医生说了，凌秋目前的状况，可能和他忘记的小时候的事情有关。也许是潜意识的刺激，才导致凌秋的间歇性失忆以及精神紊乱。

    易子曦细心开导着凌秋，然后想将凌秋那些遗忘的，但是潜意识中又记得的事情引导出来。

    但是，当她抬起头看到凌秋转过头来的那道陌生与冰冷的眼神时，易子曦心下一颤。

    易子曦忽然有些动摇了，她害怕了，害怕她会失去凌秋。那样陌生的眼神，就好像是凌秋将她遗忘了。

    很多年来，易子曦从来没有见过凌秋那样的眼神，包括他犯病的时候。

    “凌…凌秋…你怎么了？”易子曦颤声问道。

    但是下一刻，凌秋又恢复正常了。

    易子曦松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心道，难道是因为自己操之过急了？或者说是自己的引导起了反作用？易子曦心下胡思乱想着，然后决定要放弃了。

    白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当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台，落照在房间里的时候，凌秋又陷入了梦境。

    这一次，凌秋梦到自己站在一片树林前，身后便是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小庭院。

    黄昏的天空里，月光悄悄洒落，将整片天地浸染得静谧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秋便看到一道火红色的猫直直地从林子里窜了出来，他以为那只猫会朝着自己扑过来，刚要抬手抵挡，却是发现那只猫直接绕过自己冲进了他身后的院落里。

    就在凌秋一转首之间，大火便轰然而起，整个院落里，全部都笼罩在了火光之中。

    大火里，凌秋看到了几道人影，拼命地朝着他回首，似乎在挣扎，似乎是在求救，凌秋心底忽然一颤，竟然惴惴不安起来，紧接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悸忽然就爆发出来，凌秋捂住胸口，一俯身，便跪倒在了地上，再也无力站起身来。

    夜色里，火光染红了整片天空。

    当一切归于沉寂时，整个世界里开始飘动着灰烬，就像是一场灰色的雪，从夜空里缓缓飘下。凌秋缓缓爬起身来，却是再也看不到了月光，看不到除了灰烬之外的东西。紧接着，便有一种彻骨的疼痛，从他的内心深处极速蔓延，疯狂的刺激着凌秋的大脑。

    “吼——”凌秋双手抱头，往前一扑，拼命地用头撞击着身下的大地。似乎，那撞击而生的痛楚，丝毫无法将他的注意力从内心产生的痛苦转移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凌秋终于不再有所动作了，似乎是没有半点力气了。

    寂静的世界里，只听得到喘息的声音。当凌秋抬起那张布满鲜血的脸时，眼中早已没有了半分情绪，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世界。

    “喵——呜——”火红色的身影，成了整个灰黑色世界里的唯一色彩。

    不知何时，凌秋手上多出了几道抓痕，只是凌秋早已木然，不为所动了。

    当易子曦从睡梦中醒过来时，整个世界似乎还是那样平静，只是，当她感觉到手臂上有着一种温暖的液体流动时，她才察觉出不对。

    打开灯，缓缓掀开杯子，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鲜红色的液体。

    血！易子曦掩嘴惊呼起来。

    再往后看，便看到血液的源头，正是凌秋左臂上的那几道抓痕！

    “凌秋！”易子曦声音之中带着哭腔，拼命摇着凌秋的身体。

    当凌秋睁开眼时，易子曦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当她看到凌秋眼中的木然时，心底忽然就“咯噔”一跳。

    医生说，那些抓痕，是凌秋自己抓出来的。在凌秋右手的指甲缝里，易子曦看到了残留的血迹。

    易子曦再怎么不愿意相信医生说的话，也不得承认了。因为当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自己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可能是凌秋自己弄出来的了。

    从医院包扎回来后，凌秋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嘴唇微张，微微的颤抖了几下，似乎是要说些什么，易子曦俯身，将耳朵贴近，听到的却是重复的一个字：“猫——”

    易子曦忽然觉得很害怕，她觉得，一定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决定今天不去上班，在家守着凌秋。就连吃饭，她都是叫的外卖。

    但是，有些事情总是无法避免的。就在易子曦正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卧室里一阵大笑。

    “哈哈哈……你这只死猫，你害死了我家人，今天，我就要像十几年前那样，再烧死你一次！哈哈哈……”

    “不要！”易子曦冲进卧室里，看到凌秋一手往着自己身上倒着白酒，一手拿着打火机将左臂点燃。

    “哈哈哈…”笑声似是痛快，似是解脱。

    火光忽然大起，那道身影大笑着匍匐在地板上跳动起来，宛若一只跳动的火红色的猫……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