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风料峭斜阳落 第025章 三人

(88106 www.88106.info)    又过了些时日，随着莺儿渐渐好起来，关羽也终于离开了病床。

    虽然李君不同意，不过她避过李君，又挑了十三不在的时间去看望莺儿。

    细细算来，她们在陆翎离开那日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关羽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瘦了一大圈，面颊都已经深深陷下去，腰更是不堪一握，衣服空荡荡的彷佛风一吹，她就会跟着飞起离开。

    莺儿在门里，扶门而立，关羽站在门外，神情有些尴尬和局促，两人对视了好一会，莺儿才侧身让关羽进屋。

    “最近进食好些了吗？”关羽小心翼翼问道。

    莺儿点点头，坐在桌子边，示意关羽也坐。

    “陆生说，你一直不能正常进食，每每强行吃进去又会吐出来。这几天早晚温差又大，染上风寒，药也喝不了。”关羽的担心是真心真意，所以这话说起来暖暖的。

    “现在已经好了，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轻易死掉的。他……他好不容易留下了我，虽然自己一个人真的很没有意思，但是我得好好活着不是吗？”莺儿说到“他”的时候脸上竟然还露出了几丝笑意，虽然扯得艰难，总算是绽放在脸上。

    “你能这样想，我也放心了。当初的事情，真的不是我所希望发生的，不求你能谅解，但愿你能好好待自己，才不辜负他的心意。”关羽心头终于一松，坦白说除了因为担心她，还有一部分也是为自己。

    “我好想他。”莺儿目光一下子仿佛透过了关羽，看到更加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让她的目光柔和，也让她浸入在了悲伤里。

    关羽不知道如何教一个人去忘记另一个永远也不会再出现的人，也不知道如何教她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不要悲伤，甚至连安慰的立场都没有。

    莺儿本来还在记恨着关羽的倒戈，但是却也记得她为他们两人生命的努力。而现在，她带着许多的恨意，和更多的思念。这世上还记得陆翎的人有多少？陆府的人已经大换血，陆蕴偶尔来看她，却对二哥绝口不提，这个世界上愿意和她说起他的人，真的不多。

    关羽拍着她的肩膀，那骨头突出得有些硌手。莺儿说道：“我知你是希望两全其美，但是，这本身就是一种背叛。如果可以，我这辈子也不希望再见到你。”

    “对不起。”关羽收回了手，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不敢去看那双已经失掉颜色的眼睛。

    莺儿收回了目光，也低头看向桌面，两人静默坐着，却有了一丝丝安慰陪伴的气息默默的蔓延开来。

    因为关羽到访而打断的回忆，画面开始重新回到她脑海里。

    那时候因为瘟疫，被衙役抓回去，火已经烧到她的衣角。陆翎就好像是从天而降专门为她而来的英雄，陆翎笑着和她说：“小姑娘，怕了吗？”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自己被火舌噬掉的衣摆。

    那个肥胖的官老爷摇摇指着两人：“都烧掉都烧掉。”那害怕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只在发抖的猪。

    陆翎手一挥，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人将他们围了一圈，只听陆翎清了请嗓子说道：“陆家二公子，陆翎。谁烧试试？”

    陆家二公子，陆翎。

    陆家二公子，陆翎。

    陆翎。

    陆翎将她带回了家中，那时候陆府的长子还是陆翎的父亲陆长源，陆翎是独子和堂哥陆生两人感情很好，莺儿跟在陆翎身边侍候，陆生打趣说：“二 弟出去一趟，收获不小？”

    陆翎就会看一眼莺儿，但笑不语。

    他教她认字，小时候体弱，就教她拳法强健身体。她连第一次葵水，以为自己得了重病快要死掉了，都是被他发现，然后恶补了一通女孩子的常识。

    他摸着她的头，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从此以后，便是大人了。”那日，是她十六的生辰。

    在那之前，她被安排去服侍陆蕴，那个有些小姐脾气，却十分善良的姑娘。陆翎跟她说什么了？

    莺儿有些懊恼，这才多久，竟然已经不能将全部话语记得？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关于还是同一个姿势坐在桌子对面。

    李君匆匆从外面跑来，嘴里说：“该吃药了，十三公子回来了。”

    关羽站起身来，跟莺儿欠身施礼。

    “以后不用来看我，托你的福，我过得很好。”莺儿跟着站起送客。

    李君跟在关羽之后离开，刚一走远就开始数落关羽：“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去看她。我不会替你瞒着的，这事儿一定要告诉十三公子的。”

    “她不会害我。你是关心则乱。”关羽拉了她的手，讨好地说。

    李君将手抽出来，说：“刚刚喻清带信儿回来，明日就可以安排解蛊。你今天好好休息。”

    “不是说没希望了吗？怎么突然又答应了？”关羽有些疑惑。

    李君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到现在关羽觉得她若是真的可以护着莺儿也不是一件坏事，只是十三和陆生为这件事情奔波这么久，感觉很对不起他们。

    晚饭的规模越发的大，除去原来的四人行，现在还多了陆生和路阳，还有一个华服陌生人，陆生的几个随从坐了另外一桌。

    华服陌生人一早做了自我介绍，帅哥名叫蒋荡，名字听着挺放 荡不羁爱自由，人却是实实在在书生气，儒雅又斯文，人不符合其名啊！

    关羽时不时看他，心里各种歪歪陆生将其推到的画面，或者傲娇十三？不行不行，十三必须是留给自己享用的，想到这里又看了十三一眼，嘴巴都快流口水了。

    十三吃饭目不斜视的，只是如果目光也有温度的话，那么他有种会被烫死的感觉，十三轻轻撇了关羽一眼。

    他眼睛只是稍微一眯，眉毛都还来不及皱起，关羽已经闻声知意的立马坐直身体，从吸食了鸦片的欲 仙 欲 死的样子回归到正儿八经的正襟危坐，嘴边留了一粒米饭，对着十三嘿嘿一笑。

    十三收回目光，放下筷子：“我先回房，你们慢用。”

    喻清也觉得少了人斗嘴没有意思，上司走了之后很快也准备丢碗跟随李君而去，陆生坐在关羽旁边，很顺手就将她嘴边米粒拂去：“跟小孩儿一样。”

    “是吗？呵呵，哈哈，吼吼……”然后弃碗而逃，谁说和帅哥亲密动作会长寿的？！老子为什么觉得要尴尬死了？关羽上楼梯差点踩空。

    剩下的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有看到。陆生好修养的对着空掉一半的位置，继续吃饭，细嚼慢咽，好一副美男海报。

    第二天，还没见到莫微就已经听到莫微大声的脏话：“王八蛋！以后最好别落在我手里，有你们受的！”

    关羽从屋里钻出去，一对上那双冷冷带着愤恨的眼睛，心里有些不解。何时又将这人得罪了？这位姑娘一身打扮干练，腰间的腰带缠了好几圈将这个本该垂下来的尾部都缠了进去，裙摆不长，露出了一小节细白匀称的小腿，一身火红的衣服，眼睛因为生气而瞪得大大的，脸颊也被衣裙映红，呼吸急促。

    莫微打量了关羽一眼，平复了下心情，粗声粗气问道：“你就是关羽？”

    “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是？”

    “莫微。好福气啊，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你奔走，不折手段，卑鄙下流无耻。不就是为你解蛊么？多大点事儿？！”莫微眼睛里那绝不是多大点事儿的神情，虽没有武艺，但是凭着常年被人追杀的经历，也知道那眼睛里冷飕飕的是杀意好吗？

    十三从莫微身后走出来，说道：“劳烦巫主了，还请确保关羽安全。”

    “哼~你就不怕我玉石俱焚？”莫微带笑的样子就像是清晨的玫瑰花，骄傲带刺，美丽不可方物。

    十三耸肩答道：“不担心。”

    “哼！滚蛋，将莺儿带来。”莫微转身进了关羽房间，关羽看着十三，十三对她点点头，她才慢慢跟进去。

    莫微侧身转回来时被关羽发觉眼角的湿润，关羽忙问：“是我的事情让你困扰了？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解蛊的。”

    莫微坐在凳子上连眼睛都不抬：“你不一定要解蛊，未必是我一定要为你解？真是笑话！多话不用说，你安安静静呆着便好。”

    莺儿推门而入，见着莫微亲切称呼她：“莫姐姐。”

    “对不起，莺儿。”莫微简短利落的回了句。

    莺儿看了一眼坐在桌子边的关羽，这种局势，她一下子心里明了了。莺儿说道：“无妨。”

    莫微的掌心扣得死紧，整个人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有些发抖。

    关羽知道这番话说得不合时宜，依然主动说道：“我不一定要解蛊，如果有什么令你为难的事情……”话没说完，被莫微一掌击中颈部，昏了过去。

    莫微站起来，心中一闷，竟然吐出一口血来，莺儿轻呼：“莫姐姐！”

    “没事。”莫微眼圈一红，握着莺儿的手，忽然双膝往下一跪，她那样的人，从来没心没肺，从来任自潇洒，从未对人低头，这一次跪在了莺儿面前：“我再次许诺要护住你也只怕没了信用可言，我本答应陆翎绝对不会解蛊，可是我负了他，只望这蛊解开后，你也要好好活着！”

    莺儿连忙握着她的手，拉不起她也只好跪在她面前，声音已经哽咽：“不怪你，不怪你。”

    莫微并未流泪，只是不再讲话。她抬袖子擦掉嘴边的血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人便又弱点，是她哪里错了，将弱点让人发现。

    内心的自责和焦躁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特别不安定，仿佛一只炸毛了的猫，只是她的战斗力更加强大一些。

    莫微给两人喂下用冰魄养了许久的原虫，虽然催动虫子在两人体内蹿动，莺儿难受得伏在桌边。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一只白胖像蚕宝宝的虫子从两人嘴中爬出，莫微拾起两只一遇了空气便僵硬死掉的蛊虫，收进木盒，然后念咒催动原虫从两人耳朵爬出来，重新收入袖中。

    莺儿本来就是大病初愈，蛊虫一出来之后趴在桌边难受地说：“将那对蛊虫给我好吗？”

    莫微留下木盒，心中歉疚堆积太多，竟然不敢再去看她。

    关羽依然没有意识，莫微心里怪的本来也不是她，只是不杀伯仁，伯仁始终是因她而死。莫微推门出去，陆生在门口候着：“谢过巫主。”

    莫微只说：“记得你答应的事情，若是莺儿有什么，我定然从关羽身上找回。”

    “蒋公子已经安全回府，你可以去看看他。”陆生让出一条路来给这个感觉上已经要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姑娘。

    莫微狠狠看了陆生一眼，然后拂袖而去。

    陆生推门进屋将关羽抱上床，这边让人好好把莺儿安顿妥当。

    心头大石总算放心，一群人都松了一口气。喻清见李君开心也傻乎乎跟着乐，喻清跟着李君在厨房里忙碌，又帮不上具体的忙。

    李君见他将要做回锅肉的五花肉的肥肉细细剔下来，连忙阻止说：“喻清！”

    喻清一脸茫然抬起头说：“这个好难。你不是不爱吃肥肉吗？”

    “我来就好。”李君心里一热，然后夺过喻清手里的刀，将他推离一点案板。

    “你刚刚叫我名字了。”喻清嘴角忍不住就弯起来，好像是一件什么大好事。

    “啊，对不起，我只是一急。”李君和关羽尽学了些平起平坐，一时没有注意竟然直呼了喻清的姓名，有些局促。

    “没关系，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喻清眼神温柔地看着李君，突然说道：“那样感觉很亲近。”

    “喻公子……”李君觉得手里的刀有些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喻清抓了抓头发，眼神四处晃，气氛实在是有些暧昧又诡异，只好说：“那我先去看少爷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好。”李君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着一小堆已经被踢掉肥肉的五花肉，眼泪突然就滴在手背上。

    喻清到了门口又转身回头说：“那以后你都叫我喻清好了。”

    李君还没回答他就匆匆往外面跑了，她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却甜蜜蜜的。

    关羽醒过来就是饭局，只是今天的饭局颇有些奇怪。

    喻清竟然敢坐在李君的旁边？！

    从前都是一人坐在桌子一边上，只是现在吃饭的人也多，两张桌子拼起来之后，长方形的桌子有两边就要坐两人。

    关羽一人坐在桌子一头，对面是路阳，而这一边坐的两人是十三和陆生。实在是个诡异的坐法。

    关羽看了眼十分失败的红烧肉，喻清还主动说道：“听说是你教小君的做法？我做的，尝尝看，还不错。”

    不错个屁，是糖罐子倒了吗？

    关羽再看李君，这姑娘好像很久没有说话了。

    十三一如既往最先离席，李君被关羽看得不好意思，也跟着离开，喻清喜滋滋地继续吃了会儿，然后也离席。离席顺序倒还是一样一样的。

    陆生在他们走后才说：“现在蛊已经解了，你有什么打算？”

    关羽蹙眉想了会：“暂时没有什么打算，得问问十三。”

    陆生以一种“你非常没出息且没有眼光”的表情说道：“我明日回陵城。”

    “好，谢谢。”关羽也不知道除了谢谢，还能说些什么。

    陆生第一次在第四位离席，他放了筷子说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回房了。”

    十三哪有这么好的礼节过？！关羽连忙点头。虽然有些舍不得，毕竟陆生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只是她并没有可以留他的立场。

    然后剩下路阳，路阳这一次几乎没有跟关羽说上话，关羽也一直没有想起还有事情要问他，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了。

    “小路子！”关羽一屁股便移到陆生的位置上，拉着路阳的袖子，怕他也跟着陆生走。

    路阳无奈地放下碗筷，所以说最不喜欢就是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吃得一点都不好！

    “蕴儿好不好？”关羽抬着脸问道。

    “少主比我清楚一些。”路阳坦诚地回望着关羽。

    “怎么说？”

    “知道姑娘同四小姐情同姐妹，只是路阳心中有人，生死不论，唯她一人而已。所以，姑娘就不要再牵挂这件事情了。”路阳想起陆生有意无意也提起过多次陆蕴的婚事，他想这个对陆生又影响力的姑娘知道这件事也是好的。

    当时的感觉没有错，果然路阳对蕴儿无意。只是听到“生死不论，心中都只有她一人”这样的话从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嘴里说出来，从一个连被她开玩笑都会害羞的人嘴里说出来，不是不震惊的。

    那个人真是幸福，被这样的人所爱。

    “我只是想知道她好不好，既然你不知道便算了。恋悄呢？恋悄好不好？”

    “恋悄，她很好。”路阳侧了侧头，然后还多说了句：“多谢姑娘关心。”

    关羽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稍微测试一下便知道路阳心里生死不论的人是谁，两人说了些别的，依然是关羽一通发言，路阳就听着。

    不过这次他听得认真，因为关羽说了不少恋悄姑娘的怪癖。

    虽然他都知道，但是听到别人谈论她，还是觉得稀奇。

    关羽收了话头，两人认真道别，最后关羽还是没能忍得住：“尽管如此，不要让蕴儿太过伤心了。”

    “我明白。”路阳点点头。

    关羽轻叹一口气，然后提步上楼。来了顺城之后就搬进了这间小院子，房间本来算多，只是来人太多，所以也只是刚刚好够住。

    她心里因为陆蕴的事情，有些些的惆怅。但是也毫无办法，这世上最耐人寻味的便是感情两字，那样安静性子的男子喜欢上咋呼别扭怪癖颇多的女子，说不定恋悄还比路阳年纪大一点点。

    而明明从没表现地深情过的二少爷，却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来挽留住恋人的生命，留下那么多深爱的线索。

    而她放弃了平稳的深宅生活，选择了什么都不明了的未来。放弃了眉眼干净温和的人，选择了冷冰冰的一双望不见底的眼睛。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