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50章 荒野遇见金卷毛

(88106 www.88106.info)    盐蒿、碱蓬、茅草、长芒棒头草、紫穗槐的青苦气息迎面扑来，一只只蚂蚱、螳螂被惊得在蒿草尖上跳蹦蹿飞。虎斑地鸫的鸣声从草海底下悠悠地浮升起来。白肩雕踩着一片晴云在空中巡游。黑栀子翘起头颈缓缓地转了一圈，扫视着旷莽的野滩地，心底不禁涌起一股粗勇的豪气，荡起一阵自由的快感。我再也不是幼时瘦矮孱弱的小黑犬了，今日已长成一个镖悍的滩涂女侠！昔日欺凌我的白肩雕、黄鼬、狗獾、狼狐再也不是我的敌手了！

    这夜，黑栀子铺天盖地宿在蒿草丛中。它刚合上眼皮，便听见胖脸站在海风镇边。向着黑黢黢的野滩地呼喊它返回酒家。它抿紧嘴角冷冷地卧伏着没有理睬。不一会，它朦胧睡去，似觉一个黑色的声音从草海深处浮飘过来，掰开静眠的心室，悄悄地钻了进去，吐出千万根若有若无的丝线，将它的心紧紧地缠裹起来。它顿觉心口无比憋闷，便急急地去抓挠，丝线被一根根扯断，拂去。但黑色的声音又不停地吐出新的丝线。它复又急急地去抓拂，怪异的是拂去多少又飘来多少，不停地拂则不停地飘来。它拂啊拂啊，总是前面拂去后面又起，无论多么快地拂也无法拂得净。它拂着拂着，草根下的纺织娘鸣了，蒿叶上的蚂蚱醒了，柳枝间的黄莺啼了，清凉的晓风从蒿草尖上蹑手蹑脚地蹀躞过来，踩过它的头顶，踩开它的双眸。它看见一只黑蜘蛛，正盘在它的心窝里酣睡，这才惊奇地叫了一声：

    “噢，是这家伙作的怪！”

    黑栀子撑直四足立起身段，抬起右前爪将悬在心口毛发上的黑蜘蛛拂了下去。黑蜘蛛却爹开细长的脚趾，抱紧一株野麦草急又向黑栀子的头顶攀爬。黑栀子不禁气怒起来，提起右前爪用力一拂，黑蜘蛛跌落至草根下，黑栀子急又用右爪一踩，黑蜘蛛被踩入了湿润的泥肚。黑栀子抬起头颈张开双唇，将胸中憋了一宿的浊气徐徐吐出，忙又吞吸了几大口裹满蒿草气息的晨风，顿觉每一个毛孔都鼓满了劲。

    晓日跃上东方的海穹，金红熠亮的光波像汹涌的潮水，翻过蜿蜒起伏的老海堤的脊背，哗哗哗地漫进青青郁郁的蒿草地里。黑栀子看见几只斑斓的野雉，从老海堤东的自然保护区里蹿飞起来，踩着日光之潮飞溅的浪花，飞人老海堤西旷莽的蒿草地里觅食。黑栀子顿觉腹内鸣响了一个饥雷，迅即操起幼时在荒野里学会的捕猎技能，猫下腰借着蒿草的遮掩向野雉扑去。

    因猎技荒疏得久了，黑栀子脚爪与口齿配合得陌生，一连扑了几个空。野雉突受惊吓慌忙蹿出蒿草丛，划起一道道或高或低的浪线，撒下一串串嘎啊嘎啊的鸣叫声，越过老海堤的脊背，飞回了东方安宁静谧的自然保护区。黑栀子干分沮丧，对着野雉蹿没的方位愠怒地吠了一声。

    过了片刻，黑栀子透过摇曳的蒿草缝隙，看见一只幼小的河麂，懵懵懂懂地翻过老海堤的脊背，钻过堤坡厚蜜的洋槐树丛，踏入了堤西的蒿草地里。幼麂不知自己越过了安全线，竟敞开稚嫩的嗓门，呦呦呦地发出唱鸣之声。

    黑栀子心头一喜，受腹内饥雷的驱撵，忙沿蒿草厚密处潜行，偷偷地向幼麂扑去。幼麂一边咀嚼嫩草，一边欢快地鸣叫。黑栀子渐渐地摸近，瞪圆双目伏低头颈，忽地四爪用力一蹬，呼地腾身蹿起，张开大口凸出尖齿，宛似一道冷凛凛的黑闪，直向幼麂的喉管劈去。

    突然，幼麂侧后亮起一道金黄的闪电，向黑栀子荡起的黑闪劈来。刹那间，两道闪电在空中一撞，仿佛进起一团火星，只听咚地一声，各自弹回了几尺远，嚓地滑入蒿草丛中。黑栀子急收目看去，原来是一条躯体魁梧的雄性黄犬，跃至空中阻断了它猎杀的去路。

    黑栀子怒冲冲地问：“你是从哪里跑来的?为何要救幼麂?”

    黄犬名叫金卷毛，是随老猎户赵海成一起迁来自然保护区的。海成老汉被聘为护滩员，金卷毛与他一起追捕盗猎贼，救护濒临灭绝的河麂、丹顶鹤、小天鹅、白额雁、黑鹳等珍稀动物。金卷毛冷下脸回：“我是初春迁来自然保护区的。幼麂是二级保护动物，几十平方公里的自然保护区，仅幸存十几只了！”

    黑栀子阴了下眼讥讪说：“你心倒慈善哩！”

    金卷毛无比感慨地说：“昔日我和海成老汉，在滩涂上穷追猛撵，滥杀了无数只河麂、丹顶鹤、小天鹅、白额雁、黑鹳。它们冤魂夜夜在我们耳边哭泣，我们心里十分愧疚。现在来救护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以减赎我们过去的罪愆！

    黑栀子当即困惑起来，诧异地问：“往日可猎杀噬咬河麂丹顶鹤，为何今日却要保护哩?”

    金卷毛面色凝重地说：“那时是动乱之秋，时常闹饥馑，滩民不打野物填饥肠就会饿死。海成老汉家里断粮，老妻误拣回毒蕈吃，与女儿一起被毒死了……”

    金卷毛不禁嗓喉哽咽，面颊流满凄痛的泪水。

    黑栀子忆起幼时因饥馑，被主人遗弃于荒野的凄惨经历，眼圈也红涩了。

    金卷毛抹去面颊上的泪水说：“眼下滩民承包了滩涂，养对虾、螃蟹、鳗鱼、文蛤，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谁还愁吃愁穿?而河麂丹顶鹤等珍贵野物，却愈来愈少，陷于濒临灭绝的危境，若再不加以救护，后代子孙将听不见河麂奔跑的清脆蹄声，看不见丹顶鹤翔舞的优美姿影！

    黑栀子心灵并没开窍，仍吐出糊涂话语：“保护珍稀动物，那是慈善人关心的事。我们犬族只需吃得好玩得惬意！”

    金卷毛顿时面生寒云，气怒地回：“是不是人，最要紧的是看有没有人的灵魂，而不是看有什么样的外貌。即使是丑陋的蝙蝠，只要有了人的灵魂，就会变得无比高尚和幸福！假如只有人的俊美外形，而没有人的灵魂，那永远就是一个渺小的畜牲！我们犬族应自尊自爱自强，去做救护珍稀动物，做有益于生态平衡的事，我们的心灵深处便会闪烁起与人一样聪慧灵秀的光波。”

    黑栀子仿佛略有所悟，眼眸亮了一下，很快又被心灵深处飘起的野性的云霾遮暗了，噘起嘴尖说：“无论有多么高的灵性，我们总是身份卑贱的犬族！人们不会让我们进卡拉OK舞厅跳舞，进影剧院欣赏港台歌星的流行歌曲，进咖啡馆品尝雀巢咖啡，总是揶揄我们全身脏兮兮的，用四条腿走路，披一身长毛，不穿超短裙牛仔裤，不戴变色镜遮阳帽，不戴金项链金耳环，不涂口红描眼影，不画黛眉抹胭腮……”。

    金卷毛迅即打断黑栀子矫美浅艳的话语：“你说的话总与吃穿玩乐相关，难怪被人瞧不起！这是你骨头太贱。我和海成老汉平等相待，他被蝮蛇咬伤昏死在草滩里，我奔至保护区管理处，叫来凌平主任将他送入医院救活。平常时日我和他一起追捕盗猎贼，解救受伤生病的河麂、髯海豹、伪虎鲸、玳瑁、丹顶鹤、白鹳、中华秋沙鸭等珍稀动物，和他像一家人似的亲热和睦！”

    黑栀子不禁为自己平庸浅薄的话语羞愧起来，面颊浮起热烫红云。金卷毛不停的描述出一幅幅保护珍稀动物的新奇图景，黑栀子听得十分神往，眼眸亮起一道道人世姑娘才有的光波，仿佛腹下生出双翅扇起馥郁的槐花风，掠过老海堤平阔的脊背，漾入碧玉琉璃似的草海，踱入无边无际的苇林，和金卷毛一起栉风沐雨艰辛劳作。

    金卷毛意蕴深长地说：“我们犬族与人类一起去救护珍稀动物，灵魂就得以升华，相貌形体便可与人世间最俊美最英武的姑娘小伙媲美！”

    黑栀子神情陶醉，恍惚觉得自己已变为人世俊女，太阳给自己戴上金色的冠冕，繁星系上银白的项链，彩云披上锦绣的霞帔，腰挂海蓝宝石的佩件，腕戴琥珀色的手镯，指戴红宝石的戒指，脚穿翠翡色的鞋子，步履轻盈地向西方仙鹤城里的卡拉OK舞厅奔去。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