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98章 女 工 跳 槽 （中篇小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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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启孟着急进总经理室，边吆喝让开让开，边伸出手去拉拦在门口的孙秋霞李海芹。孙秋霞李海芹很是气怒，反手抓住李启孟衣领推搡。李启孟连叫松手松手。孙秋霞李海芹死命揪住不肯松。云仲江很气怒，快步跑上前来，边吆喝边用力扒开孙秋霞李海芹的手指。孙秋霞李海芹急红了眼，飞快旋过身来伸手抓向云仲江。云仲江常拉架有经验，对付吵闹的女工只能先后退几步，免得吃脸被抓破的亏。他精似猴子一个尖步蹿回门内。孙秋霞李海芹急又堵住门口，隔断了李启孟和二李的联系。

    二李到底年龄已四十多岁，比李启孟云仲江沉稳，他为避免事态激化，急忙面向门口翘起头颈喊了一声，李主任，不要和她们争吵，快去找水永迪！李启孟急应听到了，迅即转身朝东间里跑去。转眼间，水永迪被找到，急如星火跑至总经理室门口。他气喘吁吁，对拦在门口的孙秋霞李海芹说，你们还没下车间去抢产量？围在总经理室里闹，这不是要作死吗？全司上下忙得去厕所都带小跑，你们却在这里胡来，让总经理办不了公？太不象话了！

    孙秋霞李海芹自知理亏，想让水永迪进总经理室，却又有些不情愿，反正已撕破脸闹跳槽了，对水永迪再客气也没有用！她俩便仍拦在门口不给水永迪让道。拦在二李面前的赵秀凤钱玉梅生怕孙秋霞李海芹心软面慈，让水永迪进门，忙急火火地喊，把紧门口不让水永迪进来！孙秋霞李海芹赶忙奓开手臂拦定门口。李启孟站在水永迪身后，对他低声耳语，把跳槽女工哄到会议室去。水永迪眼睛一亮，忙对孙秋霞李海芹她们笑道，总经理室太小，你们人多挤不下，大家一起到会议室去谈。赵秀凤钱玉梅耳尖，早已听见，急忙转身对门口喊道，不要上水永迪的当！他是汉奸假帮忙！孙秋霞李海芹听到警告，便齐骂水永迪舔二李油**，不是好东西！

    水永迪捺定性子，挤出笑容又劝说了好一阵，孙秋霞李海芹只是不让他进门。室内的二李也急得厉害，几次想动手去拨赵秀凤钱玉梅让路，但又忍住了。他与车间女工打交道好几年，深知她们粗野的脾性，若把她们逼急了会死抓蛮缠，打成一锅粥。

    正急得快搂不住火之时，幸好，生产、技术、质检、财务等部门的经理闻讯赶来。他们大都是女的，与赵钱孙李们很熟，有的还沾着亲，纷纷好言相劝，沾亲的便动手来拉。片刻之间，孙秋霞李海芹便被劝拉开来，让开了门。技术部质检部的两位女经理又进来劝拉赵秀凤钱玉梅。赵秀凤钱玉梅开头还犟得厉害，但经不住劝，脸上的怒气退去一半。又过了十几分钟，在两位女经理的耐心劝说下，赵钱孙李们终于答应暂时移师会议室，给二李一个小时的考虑时间，准予调动则罢，若是不同意调动，则再进总经理室找二李。

    二李急忙叫李启孟通知全司中层以上干部，立即到总经理室开会。只过了几分钟大家便赶到总经理室。二李气冲冲地点名批评郑芳，车间主任没当好，管不住三楼机缝工，竟让几名跳槽的女工闹到总经理室来。郑芳不服气地说，又不是我叫她们跳槽的！她们存心要闹，我拍了桌子，也没把她们压住？二李大眼球突出来，亮出半边眼白训道，压不住不能叫永迪去？不能找司办吗？郑芳解释，赵秀凤钱玉梅她们几个，吓死人的本事，把我围在办公桌前脱不了身！二李这才低下些声音说，噢？她们也用对待我的方法，对待你了？郑芳气鼓鼓地回，这下你就晓得原因了！你总经理还压不住，我一个车间主任有什么好方法？二李恼火地瞪了一眼没吱声。郑芳不依不饶又埋怨了一声，全怪刘国兰，车间没弄好，留屎屁股把我揩！

    水永迪见二李里外受夹攻气，忙打圆场说，好了好了，都别说了，越说话越多！请李总谈熬通宵出货的事。

    二李急忙开腔，说这批出口西班牙的衬衫，时间太紧，客商催得急，明天后天必须连熬两个通宵，把这批货抢出来！机缝和后道的车间主任，连叫机缝工整烫工吃不消。二李打断他们的话说，怎么吃不消？人家兴亚服装厂连熬三天三夜，抢出货的事也有过？我们远盛公司熬两天两夜就吃不消？哪个车间主任说吃不消，那就把位子让出来，让吃得消的人干！车间主任心里不服，但又不敢发声，只得将舌头缩在嘴里咕嘟，瞪大眼珠猴二李。

    水永迪插话说，连熬两天两夜是太苦太累，我也知道。但这也是逼的没法子想，才这样做的，大家要理解总经理的难处！李启孟接着说，现在进则生，退则死！只能豁出去，苦干两天两夜，把这批货抢出来！二李扫视了会场一圈，语气坚定地说，这批货关系到我司的生死存亡，只能连熬两天两夜，按时抢出来！请大家同心协力，不怕吃苦，打好这一仗！各车间要顾全大局，服从生产副总统一指挥，不许各自为阵，要搞好团结协作。散会。

    李启孟拉开总经理室的门，众人便朝外走。二李急忙叫道，李主任，章书记留下不走。待别的人走净，二李叫李启孟又关上门，他转过身眼看着侧后方的章梁胜说，刚才三楼几个女工闹跳槽，把我围在总经理室，与Ｎ城的电话都差点打不成！我想找个人拦一拦，一个都找不到！他想说你当时跑哪去了？但又咽下了这句话。章梁胜是党支部书记，也是正厂级，与他平级，他不能用上对下狠郑芳的口气训。章梁胜不满地看了二李一眼，声音不轻也不重地说，我刚才在楼下商场买香烟，哪知三楼女工闹跳槽，围在总经理室里吵呢？

    一听说香烟二李烟瘾便上来了，忙摸出烟来抽出一枝抛给章梁胜，笑了一下说，现在厂里要熬通宵抢出货，我腾不出手来管闹跳槽的女工，请章书记负责处理。章梁胜捏起桌上的烟点着吸了一口，心里说我好歹是个支部书记，连这点觉悟没有？还能去帮跳槽女工闹事，拆你二李的台，闹得这批货不能按时出厂？我工资也在公司里拿，公司闹坍了，对我章梁胜也没好处！他便不温不火地说，我马上去劝劝她们，叫跳槽女工不要闹，想法叫她们先去上班。

    李启孟刚才被孙秋霞李海芹骂过，肚里别憋着气，当即就说，她们闹跳槽，干扰公司的生产经营，不严肃处理怎么行呢？二李点头表示赞许。章梁胜生了气，目光辣辣地看了李启孟一下，心里说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司办主任，教训我怎么做？但碍着二李的面子没发恨声，只是移过目光看着二李，心里骂二李，你这家伙滑头，把跳槽女工这块烫山芋硬塞到我手里。吃吧，烫口；扔了，又不把！他脸色冷冷地没有发语。

    二李怕事僵了，便眼看着李启孟说，现在先把跳槽女工劝住，使她们别胡来，把这批货抢出去。等跳槽原因查清楚了，再决定怎样处理。其实，他这话是说给章梁胜听的。章梁胜见二李说的还在理，这才吐了口烟说，只能先抓主要矛盾，把这批货先出了，等弄清跳槽原因再做处理。于是，三人便分头做事。

    二李下车间去找水永迪落实熬通宵。

    章梁胜去会议室。他一进门，赵钱孙李们便心里一喜，急忙围拢过来，纷纷露出笑脸，以为有好果子吃。不料，却碰了一鼻子灰。章梁胜脸色阴得厉害，冷冷地挥了一下手说，去去去，坐好坐好。不待她们回过神来，迳自走近面西的沙发背朝东坐下了。

    赵钱孙李们吃惊地瞪大了眼，愣了一瞬。她们很诧异，平常与章梁胜有说有笑，很是亲热。再说，章梁胜与二李面和心不和，她们也知道。今日围住二李闹跳槽要调动，吵得二李头发大，这不是替你书记出气，帮你的忙嘛？她们心里浮起怨气，又不敢发作，只得呆立着，目光怏怏地瞪着章梁胜。

    章梁胜大口大口吸烟，后背重重地压在沙发上，抬起敛紧的眉眼挨个掠过赵钱孙李们的脸鼻，气呼呼地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一个个替我先坐下来！他把烟屁股扔进茶几边的痰盂。你们闹过头了！他又将手指向西北角的沙发说，把茶几玻璃都弄打了，太过份了！

    赵秀凤钱玉梅恨恨地看了章梁胜一眼说，这不怪我们，怪水永迪，是他故意在茶几边跑来跳去。不然，这块茶几玻璃还打不碎呢！章梁胜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不是幼儿园老师来哄你们。有话先坐下来谈。

    赵秀凤用胳膊肘捣了下钱玉梅说，坐就坐怕什么？钱玉梅会意用眼光看了一下孙秋霞李海芹说，我们又没做犯法的事，不过是要调动。赵秀凤钱玉梅气哼哼地，抬起足来脚步重重地踩着地板，走到面南的沙发边，屁股一扭并排坐了下去。她俩见孙秋霞李海芹还站在原地，忙招呼说，这沙发又不收钱？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坐下！孙秋霞李海芹这才踏着碎步走过去坐下。周月玲吴建红还是徒工没转正，怯生生地看着章梁胜，挪着碎步走到孙秋霞李海芹身边轻声坐下。

    章梁胜对赵秀凤钱玉梅她们集体跳槽的事，事先并不知道。他对二李独揽生产经营大权不乐意，心里总或明或暗地期盼公司里出点事，使二李难堪一下，出些被晾在一边的怨气，象刘国兰那样，引得纺工局来查。因为刘国兰是二李线上的人。他自己暗地里也在有目标地培养几个班长，等将来遇到机会替代二李当总经理时，便提拔起来做车间主任。赵秀凤钱玉梅孙秋霞三个班长正是他需要的，平常便亲热得多。这次，这三个班长领头跳槽也不让他知道，一下就把事闹得这样大，惹得全司上下不满，他也不能违拗众人的意，去明显地袒护她们。这样，不但不能帮她们度过危机，反而会害了自己。二李会去访工局说，女工跳槽是他支持的，趁机将他挤走。眼下，受国际大市场大气候的影响，纺织服装行业陷于低谷，纺工局下属的厂（司）普遍效益不好，象远盛公司这样能正常发工资，且有支部书记位子的，实在是不好找。

    章书记，你说，刘国兰贪污的事，二李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处理？赵秀凤率先发问。不待章梁胜回话，钱玉梅孙秋霞她们又将对郑芳泼过的怨语，抢说了一遍。不过，语气明显不同，尽是叙述风格，更无火辣辣的声调。

    章梁胜朝门口看了一眼，见李启孟正站在近处，朝烧给车间工人喝的电茶桶里倒冷水，便提高嗓门对赵秀凤说，你们关心机缝工的工资，心意是好的。刘国兰做的不对，纺工局马上就来查。现在，你们自作主张，要调动工作，几个人一起到总经理室里吵，这种做法是无视领导，是不对的，每人要写一份检查！

    赵秀凤当即说，我们不写！钱玉梅说，要调动有什么错？孙秋霞说，把我们哄到会议室来，原来是要我们做检查？李海芹说，我们又不是傻瓜，不做检查！我们要调走！

    章梁胜又将目光移向门口几尺远的李启孟。李启孟手上沾了水珠用力甩了一下，他盖上茶桶推上闸刀，便向会议室门口走了几步，站在门口看了赵钱孙李们一眼没有说话。他对章梁胜温里不吞的话听不入耳。闹跳槽闹得这样严重，闹得总经理办不了公，轻描淡写地写份检查就想算了？这处理太轻了！你支书说话这样温和，她们当然连检查也不肯写了。难怪她们敢围攻二李，敢骂司办主任，原来支书做后盾。

    章梁胜故意冷下脸，显出严肃神态，又敞大嗓门好让李启孟听见。你们不做检查？马上统统开除！他说着还拍了下茶几玻璃。你们胆子太大了，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全司有几百名职工，没有严格的司纪司规行吗？

    李启孟听得心里发笑，尽做样子把我看。我又不是儿童，看不出你假狠真护的意思。他忙着要去给熬通宵的机缝工订十人一桌的工作餐，便匆匆地下楼去了。

    次日上午，李启孟正在司办埋头忙换领出口服装质量许可证的事，突然听见温柔和顺的喊问声。李主任，忙啊？李启孟抬起头来，见是赵秀凤，着实有些吃惊。她象是换了一个人，全无昨日闹事时凶神恶煞的模样，脸上挤满了笑，且有几缕从笑意盈盈的弯眉垂挂下来。李启孟很快恢复了常态，忙说，公司质量许可证已过期一年多，市商检局长来过几次催换证，我正忙生产技术质检的材料。不然的话，这批出口西班牙的衬衫这么忙，科室人员全下车间劳动了，我能坐在办公室里消闲吗？

    赵秀凤笑了笑说，到底李主任懂管理，文化水平高，换证亏李主任哩！别的人还弄不起来。李启孟肚量大不记仇，也笑了一下说，罢了罢了，不要夸奖了。少挨你们骂就算阿弥陀佛了！赵秀凤仍笑着说，李主任，你才到远盛公司来，我们不怨你。李启孟忙问，那怨谁？赵秀凤欲言又止，一副为难的模样。李启孟姓李，和二李一个姓，又是二李顶着章梁胜从人才市场招聘来的。她自然不能当他的面说二李的坏话。其实，李启孟与二李非亲非故，只是一般的工作关系，并无私交。他通过近两个月的观察了解，发现远盛公司以前积累下许多矛盾，二李刚上任难以一下全部解决。再说，二李有些苦干加蛮干的色彩，管理水平并不算高。他对赵秀凤她们闹跳槽虽气，但并不过份责怪。

    李启孟便说，现在出货这么急，你们应去车间抢生活，为公司出力才是！万一要调动，那也要等这批货出了，个别打报告才行！五六个熟练机缝工一起闹跳槽，生产这么紧，谁他哪个当总经理也不会批！赵秀凤想了一想自知理亏，收去脸上的笑，心情有沉重起来。她冷着眉脸说，我们怕一个人调动，二李不批！李启孟发笑说，那你们就闹？一起闹跳槽，五六个要一起走，把别脚票子给李总看！赵秀凤有些生气地说，我们这是被刘国兰逼的！李启孟回，这不是正当理由！你们要调到哪个公司去？赵秀凤嗫嚅着说，还没定哩！李启孟说，没定你们忙什么吵来要走？赵秀凤不说真话，没回。李启孟调动过工作，有经验。他说，你如要调动工作，签了劳动合同的先要解除，后再打报告由调出单位签了同意盖章，再由调入单位同意盖章，或者直接去劳动局领取职工调动呈批表，再办调动手续。赵秀凤啊了一声说，这么烦？李启孟苦涩地一笑说，这是捧上桌面的事。暗地里卡住还要你请客送礼哩！

    赵秀凤愤愤地骂了一声，当官有权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李启孟见自己也被骂了，并没争辩只是说，有权的好的不多，不收礼收贿的也有。赵秀凤气恨地说，我们工资这么低，哪有钱送礼？李启孟说，去找亲戚熟人帮忙。赵秀凤埋怨说，我们机缝工成年累月在车间里加班拖班熬通宵，哪知调动工作这么复杂？李启孟感叹说，唉，我以前与你一样，调动工作把头发快调白了！因为没送礼，政府机关就没调进，被逼向人才市场。好单位哪里面向市场？面向市场的全是丑单位！赵秀凤不禁解气地说，噢，你李主任当官的，肚里也有苦水？李启孟诚恳地说，打个比方，你们五六个人调出，最多只有个把人找到好单位，分到好工种，大多数还是一般单位，有的说不定还不如原来的公司。赵秀凤听得有三分入耳，却有七分不满，瞪眼盯着李启孟的眼镜，没有吱声，心里在说，呸，你这个近视眼还蒙在鼓里呢！我们没有好单位去，能做傻瓜拼死命闹跳槽？大李华阳公司等着我们哩！

    正说着话，钱玉梅又笑着进来了，扯着李启孟搭腔。不一会，孙秋霞踅进门来。李启孟见机缝二车间的三个班长全集中到司办，心里便有些急劝道，你们都是班长，这批货出得急，应该去车间上班才是。钱玉梅嘻笑着说，郑芳不要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李启孟忙问你们真想上班？孙秋霞斜着眼说，我们上班已好几年了，你还说我不想上班，这不是笑话嘛！李启孟听到讥讽的话，心里又气起来，扫了一眼没发语。与她们胡扯越扯闲话越多，把正经事都耽误了。她们闹跳槽的心根本没有死，看样子厉害的事还在后面呢！

    只见门口一个黑大的人影一掠，听见重重的足步声走进会议室去了。转瞬间，足步声又回响至司办门口。李启孟看时是章梁胜。章梁胜站在门口冷着脸问，你们全在这里？我还以为在会议室呢！赵秀凤目光移向门口回，我们在司办向李主任请教调动的事。李启孟当即生气地说，我正忙换证，没空子接待，你们去请教章书记。章梁胜跨入门内说，懂得谦虚请教就好，说明认识有进步。李启孟心里说，她们不进步，你能培养她们做建党对象吗？

    章梁胜在靠墙的条椅上坐了下来，对赵秀凤她们说，昨天叫你们写检查，写好了没有？写好了交给李主任。李启孟刚想说交给书记，钱玉梅早已抢先说，我们文化低，不会写！孙秋霞说，我初中没毕业，想写也写不好！赵秀凤笑说，我们每人贴李主任一包好烟，请李主任替我们写调动报告算了！

    哈哈哈，哈哈哈。钱玉梅孙秋霞听得大笑起来。赵秀凤也憋不住嘴笑出声来。她们平常与章梁胜玩笑开惯了，说笑便很随便。李启孟着起急来说，我要换质量许可证，忙得要命！请你们到会议室去说笑。赵秀凤钱玉梅笑说，那我们到会议室去，那里宽大，司办太小把我们挤得没地方坐！说着便做出拔脚状假装要走。孙秋霞急又补了一句，司办把李主任一个人办公正好！李启孟猴了她们三人一眼说，早走早好！赵秀凤开心地笑说，李主任不留，你们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她眼睛看着钱玉梅孙秋霞。钱玉梅单眨了一下左眼回应赵秀凤，那意思说我们气气李启孟这个呆驴。

    章梁胜看不制止，赵钱孙三位又要做来出格，说过头话，便竖起眉毛黑下脸狠道，你们又不是客商，老要到会议室去闲什么清福？替我就坐在司办，安安稳稳地写检查，不要到处乱跑！李启孟气得瞪了一眼又不好发作，只得说，好了好了，我让出办公室，让章书记辅导三个班长写检查。说着，他便将桌面换证的材料收起码在桌角，连抽屉也没锁便跨出门去。他才走出几步远，便听见身后响起了笑声，心里顿时冒了火。你章梁胜好歹也是个支部书记，应帮助总经理制止跳槽，与总经理工作协调搞好企业才对，怎么能暗地里纵容女工呢？这不是拆总经理的台吗？

    李启孟走入总经理室想提醒二李，做好准备三楼跳槽女工并没认错，下面肯定还要闹，防止她们闹出豁子，干扰出货。总经理室里无人。他急又从四楼车间找到三楼车间，见二李、水永迪正与郑芳谈抓紧赶制西班牙衬衫，不能耽误出货的事。他插不进嘴。听了一会，他耽心桌上的换证材料被赵秀凤钱玉梅她们撕了，忙又赶回四楼办公室。章梁胜与赵秀凤钱玉梅坐在长条木椅上，挨得近说得也热乎，一见李启孟出现在门口，便收脸上的笑，但收不彻底嘴角还不自然地漏出来。

    李启孟走到办公桌边，急将目光射向桌角，见那叠换证材料还好好的放着，这才放下心来。章梁胜还算有理智，没让跳槽女工胡来。赵秀凤钱玉梅孙秋霞三人，以为有章梁胜撑着腰，并不把李启孟怎样放在眼里，仍是没有顾忌地说笑。章梁胜却想到自己身份，便移了一下屁股，离赵秀凤几寸远，冷着脸说，赵秀凤、钱玉梅、孙秋霞三个班长，你们要提高认识，将功补过先去上班。公司出货这样急，我要到车间去劳动。他说着便站起身气哼哼地出门去了。不知是气李启孟看见他与跳动槽女工挨得太近，还是气赵秀凤钱玉梅缺少眼头见识，说笑也不注意场合。

    果然，章梁胜一走，赵秀凤钱玉梅便停了口不再说笑，有些忧心忡忡地互相看了一眼。孙秋霞倒先说话了。李主任，我们想去车间上机抢生活，就怕郑芳不要！李启孟疑惑地望着孙秋霞问，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孙秋霞回，真的。李启孟心想，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想上机抢生活总是好的。他便说，现在公司出货急，车间正缺机缝工，你想上班，我替你去与郑芳说。他又将目光移向赵秀凤钱玉梅，问，你们两位想不想上机做生活？

    赵秀凤猴了孙秋霞一眼，没有吱声。钱玉梅却对李启孟笑嘻嘻地说，我们干了七八年机缝工，车间里生活这样忙？当然想上机呀。赵秀凤想了想说，郑芳不要，你可不要怪我们。李启孟说，你们如好好做生活，郑芳怎么会不要呢？好了，不扯闲了。我送你们去三楼车间。

    李启孟先起身走到门口，孙秋霞真想上机跟在前头，钱玉梅半想不想拉后一步，赵秀凤不想上机坐在椅子上不愿朝起站。李启孟看在眼里，嘴里却没点破，只是急急地催说，你们快跟我去三楼。我马上还要赶回来忙换证材料！孙秋霞钱玉梅走出了门，赵秀凤见落了单只得站起身，磨磨蹭蹭地挪到门口。李启孟不禁笑了一下说，你早上没吃得饱？足下一点劲也没有！这几步路象红军长征难走呢！赵秀凤生气地回，又不是去领奖，急什么呀？李启孟又催了一声。我替你们去领钱，能不急吗？孙秋霞钱玉梅忙问，领什么钱？李启孟回，熬通宵完成产量，每个班发八百块奖金，现钱兑现！孙秋霞说，真的？李启孟说，这还有假！钱玉梅说，二李这次怎么这样大方，舍得出血了？李启孟说，熬通宵太苦，发奖金是应该的。这批货加了价，奖金是N城柏总这个发单客户发的。李启孟没对她们说。

    不料，赵秀凤竟说，熬一个通宵发二十块钱，有什么稀罕的！李启孟瞪了一眼说，不发奖金有意见，发了又嫌少？你们难服侍呢！好了，快出来吧！赵秀凤立门口一步远说，办公室里有什么金银财宝，害怕挨人偷了？李启孟说，我桌上有换领质量许可证材料，散失了不好补。说着，他伸出手来要拉赵秀凤。赵秀凤气狠狠地说，我要你拉什么？我又不是没长腿！李启孟说，长得是好腿那就快走！赵秀凤白了一眼回，你才长的是坏腿呢！她终于跨出门来。

    李启孟边拉司办的门边说，好象不是你们要去车间上班，倒是我这个司办主任求你们！孙秋霞劝道，不要再斗嘴，快的走吧！赵秀凤伸出右手偷掐了下孙秋霞的大腿骂，小骒子？你看上李启孟了！钱玉梅又低声说，马上告诉你老公，叫他夜里用鞋底栓你！李启孟只当没听见，用力拉上门，迅即转身说，快跟我走！他便快步下楼，边下边回头看了孙秋霞她们一眼。

    李启孟快步下到三楼，走入机缝二车间，只听见嘟噜噜嘟噜噜的机器声，响起一片声浪，直朝他耳朵眼里扑。全车间一百多名机缝工，一个个埋下头来，伏在机台上把衣片衣袖直朝机针下推，眼睛珠全盯在机针上，恨不能一分钟做出三件衬衫，好挣大工资。偌大的车间不见一个闲人，连过道上也不见一个领料的走过。李启孟心里一喜，几个闹跳槽的女工，并没掀起什么大浪来。郑芳抓车间生产还真有点本事，平常却没看得出来。

    他一进车间便满眼找郑芳。办公桌前没有，急又将目光移向机台、过道，看不出多余的人，便快步走向车间主任的办公桌，问坐在对面桌的徐成才，郑芳哪去了？徐成才乍熬夜，显出疲倦的神色说，在车间里呢。李启孟说，我怎么看不见？徐成才站起身来，用发累的目光掠了一下宽大的车间，一下没找见，定了一下神敛紧眼角又看了一会，方才手朝东北角一指说，在六班顶机台呢！

    李启孟顺徐成才手指看去，还是看不出郑芳坐在哪里。他目光来回搜了一搜，只见那一排机缝工的后背与后脑勺，辨不出谁是郑芳。徐成才便又指了一下说，第六排面朝东倒数第三个机台，穿小碎花衬衫的那一个就是。李启孟埋怨说，机上全是穿衬衫的女工，哪辨得清楚。

    这时，孙秋霞率先走入车间，眼追着李启孟走近办公桌前。李启孟眼角掠了一下孙秋霞，急又移向徐成才说，她们要上机抢生活。徐成才先是一惊，后定下神说，我还以为她们又来闹呢！李启孟忙说，车间里不是缺机缝工吗？这批货急，叫她们先上机。徐成才看了一下孙秋霞，又将目光转向李启孟说，她们想上机，这要郑主任安排。李启孟说，请你快去喊郑主任来。徐成才不满地扫了孙秋霞一眼，没说话只是慢慢地移步去叫郑芳。

    钱玉梅跨入车间，与徐成才迎面相遇，笑嘻嘻地说，小徐？缺人哪？我们来替你帮忙！徐成才掀起眼皮回看了一眼，懒得答腔，心里说，老子老位的，又进车间添麻烦。钱玉梅见徐成才不理，仍老着脸笑说，徐大学钱包掉了，眼睛珠老盯在地上望。她擦肩越过徐成才，迳直走到李启孟身边满脸笑纹地说，李主任？你看我积极性高不高？现在就去上机抢生活。不待李启孟回话，她便摆晃着肩与头，穿过几台平缝机，大大咧咧地朝原先自己用的那台机走去，走没多远看见机台已坐着另一名女工，当即笑嘻嘻地旋过身段，返回李启孟身边，不急不恼地说，李主任，我的机台已有人坐了。你快去叫郑芳，把那女工拉下来，把机还给我坐。

    李启孟见钱玉梅油里油气的样子，知道她并不想上机，只是听章梁胜的话，故意到车间里绕一圈，好把责任推给别人。他心里生出怒气，狠狠地刺了她一眼，怒语几次冲到唇边又压了下去。车间里正忙，与钱玉梅争执会影响车间里生产。他急又翘起头朝车间门口望去，想找见赵秀凤的影子，却是找不见。他便将目光移向徐成才，见徐成才走近第六排面东倒数第三个机台弯下头去，又过了一瞬，才见站起一名女工转过身来，他收紧眼神看出那是郑芳的脸，似乎很白，大概是熬通宵辛苦的缘故。

    郑芳远远地看着李启孟，拍了拍衣襟上的纱线头，又恨恨地看了孙秋霞钱玉梅一眼，这才抬起腿跨过长条木凳，慢慢地穿过一台台平缝机，走上过道，这才快步走向李启孟。

    李启孟迎着郑芳的目光，见她的脸随着愈来愈近的脚步，由白变红，愈来愈红，黑沉沉的眼潭里迸出一颗颗火星，嗤嗤嗤地跳上李启孟的脸，烫得他又痛又麻。他忙忍痛挤出笑来，不待他发语，郑芳的怒语已泼过来，呛得他难透气。

    你把这些反王头子，又朝我们车间送什么？好人全是你们做，把臭人让我们车间主任做？我们车间主任是该死的？既要熬通宵抓产量，又要顶机台抢生活？还要受这些闹跳槽的姑奶奶气？把我们气来得食道癌，死把你们看？

    李启孟两头受夹攻气，扫了孙秋霞钱玉梅一眼，又猴了郑芳一眼，心里实在窝火，又没有路径发出，那脸上的笑也就无法挤出，苦着脸说，我是好心，怕你车间生活紧机缝工不够，才把她们送来的！郑芳一点也不领情地说，好心你带回家煨来吃，我不想沾光！李启孟气得脸乌黑，郑芳却不管不顾地说，我们车间猪心狗心多呢，把你吃胀死呢！这是暗骂闹跳槽的赵钱孙李们。李启孟气得大眼珠在眼镜片后光翻，顿了一下说，我这是来做工作，不是来吵牢的！郑芳恨恨地回，把这几个反王，带到司办去做工作？慢慢地做，做一百年，不着急，做到头发白！李启孟恼火地说，你气话越说越厉害……郑芳急忙打断李启孟的话，冲头道，二李狠命下达指标，一天抢出三天产量，我不凶完得成吗？李启孟急回，你人手不够，送机缝工把你又不要？郑芳忙说，好机缝工我双手欢迎，坏机缝工我一个不要！李启孟说，人又不是十全十美，总有些缺陷，要允许她们改正错误！郑芳说，我们是车间，不是司办有时间慢慢做思想工作。车间要的是产量质量！李启孟说，人多不是产量就多吗？郑芳说，人多还要机多才行呢！一个萝卜一个坑，她们的机台我早叫辅工顶了。李启孟说，机台不空？郑芳说，不空！李启孟说，少了五六个熟练机缝工，你日产量完得成吗？郑芳说，没办法，只好熬通宵，拼死命干！李启孟说，你到时候完不成？不要怪我没送人把你！郑芳说，她们又不想上机，送把我又没用！我还怕她们捣乱，把出口衬衫做坏了呢！我没空陪猪心狗心扯闲，我还要上机台抢生活呢！说完，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快步朝机台上跑去。

    李启孟被撇在办公桌边。徐成才已返回坐位忙着剪衬衫线头，眼皮也不抬。李启孟气呼呼地盯了郑芳的背影一眼，急又将愠怒的目光收回，扫向钱玉梅孙秋霞。孙秋霞自觉理亏低下了头不发语。钱玉梅无法再嘻笑，阴着脸，怨恨地盯着郑芳远去的背影，她见车间机缝工和辅工全忙得无人偷出眼光朝她望，便觉气泄不敢追上去叮住郑芳吵。李启孟恼火地对她们说，你们做的好事？让我跟你们受气！你们又不想上机，我没得办法，你们去找章梁胜吧！不待孙秋霞钱玉梅答腔，他便转过身朝司办赶去，忙换领质量许可证的材料。

    这天下午，二李快步跨入司办对李启孟说，李主任，换证材料先放一放，快去买几十把剪刀，让科室人员全下车间突击剪线头。李启孟应了一声好的，站起身便要出门。二李急又拉住他，转身关上门问，那几个闹跳槽的什么情况？李启孟回，我送她们去三楼车间，郑芳肚里有气不肯要！二李说，要她们做什么尽捣乱！李启孟说，因出货急，缺人，我才送她们去的。不然的话，我哪有空闲理她们。二李发狠说，马上等这批货出了，再腾出手来处理她们。我不相信这几个小丫头还治不住！李启孟心绪一沉没有发语。二李又问，她们在做什么？李启孟回，上班时看见她们先在会议室，后大概是下楼去了，没敢在车间找郑芳闹。二李说，她们要敢再闹，马上一个个除名！李启孟说，生产这么忙，她们竟闹跳槽，真是不好理解！二李说，章梁胜做的好事，尽帮倒忙，马上叫纺工局把他调走！说完，二李急又拉开门，赶往机缝车间找水永迪催衬衫产量。李启孟带上司办门，下楼时在一楼大门堂里看见赵秀凤钱玉梅她们在小声嘀咕什么，见他走过忙又收了口。李启孟买回剪刀走到厂门口，见她们五六个人聚齐了，立在大门西侧的巷头小声议论什么。他心里轻叹了一声，唉，这几名女工不懂事！不想法认错上班，却还在要跳槽，闹到最后定要吃大亏。

    接下来两天，赵秀凤钱玉梅领着孙秋霞李海芹她们，不时地出入会议室总经理室找二李要调动。二李避入生产车间不与她们遭面。章梁胜见了李启孟冷着脸一语不发。二李分他在四楼机缝一车间剪衬衫线头。他见出货急也没空去理跳槽女工。

    李启孟在车间线头剪得累了，便回司办抽支烟。现金会计董树英急火火地走进办公室，见四周无人忙问，李主任，听说对几个闹跳槽的女工要严肃处理？有这话吗？李启孟说，她们闹过头了，不处理怎么行！董树英叹了一声，唉！这个小丫头不懂事！李启孟忙问，是哪个机缝工？董树英说，还有哪个？吴建红啊！李启孟想了一想问，长得什么样子？董树英说，长得最小的那个！李启孟说，她好象才二十来岁。董树英恨恨地说，这个小丫头，还没转正哩！李启孟说，真好笑呢。她没技术没文化，连正还没转，就要闹跳槽，太胡涂了！董树英气愤地说，她妈托我把她弄进厂，她不好好学技术给我惹事。这个饭碗是好找的吗？李启孟说，你和她有亲？董树英点了点头，李启孟忙说，赶快叫她上班。二李要把她们除名呢！董树英急说，我已劝过她，她不听劝。说赵秀凤钱玉梅与她们发过誓，不做叛徒要闹到底。李启孟说，这又不是什么正经事，有什么叛徒不叛徒的！董树英说，我现在就去叫她上班，她再闹对她不客气，叫她妈妈把她领家去，还到农村去种田，把点罪把她受受！

    董树英急急地去了。她连哄带吓，吴建红怕了，便跟着董树英去车间。郑芳先不肯收，后看董树英现金会计的面子，才把吴建红收下了说，不是看她人小不懂事，我还真不要呢！

    吴建红一上班，闹跳槽的女工军心便有些动摇。赵秀凤便对钱玉梅孙秋霞他们四个人说，不准做叛徒！哪个做叛徒？对她不客气！大李华阳服装公司急等我们去上班呢，你们怕什么？众人气又壮起来说，不怕二李！我们五个人一起要调动，他二李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章梁胜看出二李真要下狠心处理跳槽女工，心里又气又急，便将赵钱孙李们又叫到司办，当着李启孟的面说，你们集体要调动，事实上形成了闹跳槽。这是很错误的，性质是严重的。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把你随便闹！李启孟沉思着说，你们最好去找车间主任认错先上班，不然的话，被除了名就后悔莫及了！

    赵钱孙李们很是失望，悻悻地看着章梁胜，又恨恨地瞪着李启孟，心里齐骂二李，开头同意我们调动，现在又要开除我们，真是他妈的骗子！她们又一起去找主要的进攻目标二李。她们先去总经理室找，不见二李的影子，急又去会议室找。会议室当接待室用，她们怕二李在会议室接待客户。会议室里也没有。她们又气又急，嘴里七个八个地骂。科室人员全下机缝车间帮忙剪线头去了，连一个发作的对象也遇不到。

    在走廊上，她们迎面遇上勤杂工大老马，劈头就问：马宗强？你看见李爱泉了吗？大老马正手提满满一桶水，要爬上四楼去烧电茶桶，为车间加班熬通宵的机缝工烧开水喝。他平常是烧好一桶茶便早早地溜了，去寻几个赌友推二八杠子或掷猴子，近两日生产忙二李逼他在公司里为机缝工烧茶水，满肚子不快活。他力气大手提重水桶腰也不弯，勒着眼球扯大嗓门回，我没看见他妈妈的李爱泉李爱河的！你们快替我死开？我要拎水上楼，烧把加班的机缝工姑奶奶们喝哩！

    赵钱孙李们人多，又横着走，走廊窄，双方都急着要通过，一时面对面争吵起来。赵秀凤瞪着眼说，大老马？你嘴里发发作作的骂谁呀？钱玉梅吆喝道：大老马，你嘴里放干净点！大老马吼道：我天天刷牙，嘴里怎能不干净？孙秋霞竖起眉毛说，你嘴里干净怎么还骂人？大老马脖颈暴起青筋嚷道：你们这几个婆娘天天捞屁股？还有脸说我脏呢！李海芹咬牙切齿地说，死鬼大老马？你今天吃枪药了？怎么见人就吵就骂？大老马手颈被重水桶坠得酸了，左臂用力一抡说，你们这些拦道的母狗，空手说话不费力，我右手颈快要坠断了！你们他妈的再不让路，我马上老鹰拾小鸡，把你们一个个扔下大楼！

    赵钱孙李们一见大老马脸黑眉白赤头紫腮，慌忙惊叫一声，一起朝右侧的机缝车间门口躲去。说时迟那时快，大老马早将右手水桶一悠，只听哗地一声，溅出半桶水来，砸在走廊道上，迸了赵钱孙李们足后跟一片水珠。大老马见拦路的女工退了，手提半桶水骂骂咧咧地上楼去了。赵钱孙李们急又跑出机缝车间，扫了大老马的背影一眼说，这个死大老马，是煤矿工人出身，粗笨榔糠骂起人来不睁眼，文化水平太低，我们不与他这个愣种计较！

    赵钱孙李们找不到二李，显得悠闲起来，便楼上楼下地晃荡，一路走一路说一路笑，与车间里忙碌的机缝工形成强烈的反差，她们自己却还并不觉得。门卫苏二奎死说绝话，他故意板下脸假装认不识赵钱孙李们，扬了扬手臂吆喝道：哎？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赵钱孙李们见有人答腔，找着了说话对象，立时心里一乐，便一起伫足站在底楼的大门堂里，与苏二奎斗嘴。赵秀凤笑说，苏二奎呀？你觉还没睡得醒呢！苏二奎噗嗤一口笑了，有你们替我焐脚？我睡三天三夜也没得醒哪！钱玉梅忙冲上去，虚握双拳对着苏二奎的头与肩，不轻不重地捶了几下。苏二奎不逃也不躲，缩在门口装假被打疼了，嘴里啊咦喂啊咦喂地笑喊着，我昨天晚上把你弄痛了，你今天上午就来报复我？孙秋霞跑到门卫的门口笑骂，谁叫你这个斜疤眼，连熟人也认不识呢？苏二奎擦了擦眼角的笑泪说，你们这群懒猪，又没到车间去熬通宵，连平缝机也不上，车间的机台马上就认不识你们了？我这个门卫不把你们当生人，难道还把你们当熟客吗？李海芹忙也笑骂，你这条看门狗再乱咬？马上把你牵到五香熏烧店里去，撒一把花椒八角小茴香，熏成一盘五香狗肉，我们三块两块就把你吃掉了！苏二奎听得大乐，满面放光朗声笑回，我这盘五香狗肉你们倒吃不到！我怕二李马上把你们这群野母鸡，热水一烫，qian光毛剖肚扒肠煮成一锅鲜鸡汤，呼噜呼噜地喝了！周月玲挤上前笑说，我们这锅汤里全是鸡骨头，哪个敢喝就戳破他的喉咙！

    一晃又过了两日。这批发往西班牙的T\/C衬衫，全司几百名机缝工熬了三个通宵，总算抢了出来，连夜包装打箱码上货车直接发运至上海港出口去了。

    二李这才透过一口气来，气还没喘匀，又急与香港来的一名姓方的小姐，商谈下一张服装订货单的业务。赵钱孙李们从总经理室追到会议室，闹得二李与方小姐无法洽谈。二李只得急中生智把方小姐请到宾馆去谈。这天中午，理应在望鹤酒楼款待方小姐，但赵钱孙李们不知从何处打听出消息，追到望鹤酒店门口，双目瞪得溜圆看住大门，一待二李到来便将他围住，搅得他吃不成这顿招待香港客商的酒晏。二李听到经营部经理潘春明的回报，忙临时编了个急事，叫潘春明领着方小姐从边门进了望鹤酒店。

    这天下午，二李一进总经理室便被赵钱孙李们堵在室内吵闹，逼他批调动报告。二李好说歹说费了几碗唾沫星子，赵钱孙李们只是不让他出总经理室。直到下午五点钟，二李的膀胱实在胀得受不了，脸色发白额头出冷汗下身发麻，赵秀凤钱玉梅才松口，答应二李去二楼厕所撒尿。她们怕二李借机脱身，聪明得很，先派孙秋霞李海芹去二楼楼梯口守着，这才让二李出总经理室。她们一直紧跟到二楼厕所门口，才放二李进内方便。厕所只能一个门进，无后门。二李哆哆嗦嗦地排除了该死的尿液，顿觉下体一轻周身舒爽了许多，摸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大口，徐徐地吐了出来。他心里气极恨恨地骂，这五个女工闹得太不成体统，连厕所都不让我上，太过份太不象话了！这都怪前任厂长大李，对前几批闹跳槽女工太迁就，没下狠心处理种下的后果。大李那时，计经委新办了兴亚服装厂，大李对面桌的支部书记葛家昌去应聘做了厂长，便来挖大李的墙脚。七八名熟练机缝工闹跳槽要去兴亚厂，大李不放。她们便将大李围在藏身的幼儿所里，天黑透了也不让大李回家。跳槽女工有的竟坐到大李腿上摸大李的下巴颔，笑嗔大李胡子太长戳手疼。大李竟拉不下脸严肃不起来，反被摸得笑起来了。夜深时分，大李尿泡胀得滚圆打恭作揖地求饶，诸位姑奶奶，你们行行好？让我老李出去尿泡尿！跳槽女工笑骂，你大李耍滑头，想溜？没那么便宜！于是，不由分说，抓起幼儿们日间撒过尿的绿色尿盂，笑嘻嘻地说，大李？我们都是生儿育女的人，什么没见过？你的家伙又不比我们老公长得特殊比他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逼大李在幼儿的尿盂里尿。后来，大李说留神不如送神，便滥做人情一个个让她们走了，连一个狠屁都没放，更不用说开除罚款了！

    二李烟没抽毕，赵钱孙李们便在厕所外催了。二李气得头一昂将半截烟扔入尿槽，心想反正躲不过，不如硬正起来与跳槽女工较一把劲，看我总经理凶还是你们小机缝工凶！他一把拉开厕所的门，大步跨了出去，快步跑向四楼，在楼道转弯角上忽地一想，这几个跳槽女工文化素质太低，有的还是小学文化，他一个总经理与她们争吵有失身份，让别人看了太难堪！于是，他足步一弯跑入总经理室对面的会议室，身段一闪隐入西北角的圆立柱后面，想趁她们进总经理室时再趁机跑下楼去。不料，他才立定，赵秀凤钱玉梅已足下生风追入了会议室，目光掠过空荡荡的沙发，只朝西北角的圆立柱一扫，顿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二李？我们又不是小把戏，和你捉什么迷藏？躲圆立柱后面做啥呢？快出来吧！

    二李听得忍不住心里发笑，但一想到大李被摸下巴颔失去威信的事，急又闭死嘴角冷下脸，摸出一支烟点着。赵秀凤立在会议室门口笑喊，二李？不要不好意思？快出来吧！二李立在圆立柱后抽烟没动。赵秀凤便守在会议室门口催钱玉梅说，你快去把他老人家请出来！钱玉梅急应一声快步跑近圆立柱，不待她笑喊，二李已抽着烟从圆立柱后跨了出来，眼里射出冷峻的光束，坐入了沙发。他吐了一口重浊的烟雾说，赵秀凤钱玉梅？你们身为班长带头闹跳槽，闹了几天，闹过头了，我马上要严肃处理！

    赵秀凤立时收去笑纹冷眉相对说，你原先同意我们调动，现在又反口，拿严肃处理吓我们？我们不是三岁小把戏，不怕！说着，她急又侧过身朝对面总经理室门口手一招，孙秋霞、李海芹、周月玲三个人飞快跑了过来，一齐拥入会议室。赵秀凤转身将门关上，孙秋霞李海芹后背靠门堵在门口。赵秀凤钱玉梅走上前去与二李大声争吵起来。二李见跳槽女工情绪激动，心绪一沉便不再发语，只是让她们一方使劲地吵。她们吵了一阵见二李不回语，吵劲小了下去。

    双方一直僵持到黄昏，车间里机缝工已下班了。潘春明找二李回报与方小姐洽谈服装订单价格的事，一直找到会议室门口。他拍了好几次门，赵钱孙李们不开。他气呼呼地走入司办。李启孟见情况急，一时无好方法，只得和潘春明带着经营部的几个人，用力推开会议室的门，跑了进去。孙秋霞李海芹迎面冲上来，伸出手去抓潘春明的脸，被潘春明推了回去。双方纠缠吵骂起来。李启孟迅即插入中间将他们隔开朝后推，双方便没有打起来。

    二李趁这档儿跑出会议室，快步下楼避入三楼的成品收发室。赵钱孙李们呐喊一声，飞快追到楼下大门堂，不见了二李，彼此回望一眼说，我们这么快追下楼，不见二李，他肯定没来得及跑，还躲在楼上！

    于是，她们便扯过门卫屁股下的凳子，孙秋霞李海芹并排坐了下去，瞪着恼怒的目光守在大门口，死看着二李要争个长短。楼上，李启孟将潘春明等经营部的人叫入司办说，三楼女工闹跳槽野了魂。你们要冷静。她们骂你们不要回，要避开她们，千万不要激化矛盾，避免打破头的事。这样，对全司有好处！潘春明气得厉害，李启孟又劝了一阵，才将他们的怒气压下去。果然，他们下楼时，孙秋霞李海芹指着他们吵骂，他们没有回口快步走了开去。李启孟坐在椅子上抽了一支烟，心里很气想了许多。

    如让赵钱孙李们任意闹下去，全司机缝工会效仿，那就人心动摇。远盛公司在大李手里便已内亏，二李现在生产经营正是艰难之时，因此，决不能让她们闹得人心涣散，把远盛公司闹垮了，使几百名职工没有饭碗。

    李启孟抽尽烟出了司办下楼，走到大门口时，孙秋霞李海芹放开嗓门嚷成一片，频频挥动手臂指着李启孟吼叫，打人凶手，打人凶手！李启孟气得眼发黑，没有与她们答腔，心里气回，你们头脸连油皮也没破，谁打你们啦？闹跳槽闹昏了头，信口胡喊乱叫，明天就有你们好看的！他足步沉稳地走出大门，撇下震天的嚷叫走了开去。

    二李在收发室避了一个小时，以为赵钱孙李们肚子饿了，回家吃晚饭去了。他便急匆匆地下楼，刚走到大门口，一下被赵秀凤钱玉梅看见，她俩迅即招呼一声，孙秋霞李海芹起而响应，跳蹦过去，忙将二李拦在公司门口。正在这时，公司女工主任范彩静跑了过来，用力扒开赵秀凤钱玉梅，吓住了孙秋霞李海芹。二李急忙侧过身段从门边闪了出去，眨眼间跑至东边的商场门口，掏出钥匙飞快开了锁，推起自行车跳上座凳，双足用力一蹬射向前去。他气喘吁吁地踏到家里，晚饭碗还没来得及端起，赵秀凤钱玉梅竟也踏着自行车赶到了。二李妻子急忙关上院门，怒冲冲地吼道：李爱泉没回家，我正要找你们要人哩！赵秀凤钱玉梅赖在院门口不肯走，气冲冲地说，我们看见他在前边骑的！二李妻子怒回，那你们再到路边去找，大概跌到路边的排水沟里去了！我马上就去派出所报案，说你们谋财害命，叫警察把你们抓起来。赵秀凤钱玉梅理亏心虚，顿时有些害怕，慌忙骑上车去路边找二李了。

    二李又气又怒，急忙拨通工业市长的电话，说了大李挖墙脚，女工闹跳槽追到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的事。工业市长当即打通大李家的电话，训了大李一通。大李慌了神忙不迭地矢口否认，结结巴巴地说，没有这回事，是跳槽女工借他的名故意胡闹。

    这天夜里，二李无法合眼，天一明便骑车赶到纺工局长许光的家里，说了企管股长赵汉余的侄女赵秀凤领头闹跳槽的事。许光一上班连局长室也没进，气呼呼地走入企管股劈头便说，老赵？你侄女赵秀凤闹跳槽的事，你知道不知道？赵汉余吃了一惊，他也不知道这事，当即搪哄说，我没有这个侄女！他见许光出门去局长室了，急忙下楼骑车赶到远盛公司，迎面遇上李启孟。李启孟见赵股来公司忙问了一声好，赵汉余脸冷冷地没有答腔。李启孟心里挺纳闷，赵股今日怎么啦，为何这么不睬人？他还不知赵秀凤是赵股的侄女。

    二李离开许光的家赶回公司，跑入司办对李启孟说，快找潘春明准备材料，马上开司务会，处理三楼女工闹跳槽的事。李启孟忙去经营部，叫潘春明写了一份昨天黄昏，赵钱孙李们将二李困在会议室的事实经过。

    过了一刻钟，二李、章梁胜、水永迪、李启孟、工会主席何学飞、财务部经理陈素玲等六人一齐聚到会议室。二李面东而坐率先说，近几日三楼机缝车间几名女工闹跳槽，干扰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使出口西班牙的T\/C衬衫迟了半日交货，香港方小姐的订单没能落实，对我司造成严重的经济损失。我已向工业市长、纺工局长作了回报，领导很关注，要求严厉处理控制事态。客观地说，现在搞商品经济跳槽是不可避免的，但技术工人的流动要等签订的劳动合同期满才行，决不能让她们随意跳槽。大李时便已跳槽走了四、五十名熟练机缝工，到别的服装厂去上班，或者出国打工赚大钱，这对我司的生产影响很大。现在，要紧地是对跳槽闹事的严肃处理，保障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

    陈素玲面南而坐，紧接着说，去年大李没及时处理，闹跳槽走了许多熟练机缝工。厂里将她们从没技术的青工，培养成熟练的机缝工，是很不容易的！可她们倒好，不遵守劳动法，拍拍屁股就要走，不同意便集体吵闹，这怎么行哩？要坚决刹住这股跳槽风！章梁胜面西而坐吐出一口淡烟说，三楼机缝车间几名女工闹跳槽，开头我不清楚，近两日比较严重，她们提出工资低，刘国兰克扣小指标单价，他刚要说车间管理混乱，一见二李峻烈的目光射来，急又止了口，顿了一顿，他才说，不管这几名女工对我们有什么意见，我们还是要冷静处理，比如给一些政纪、经济的处分。当然，班长和一般女工要分测度处理。

    水永迪生气地瞪了章梁胜一眼心里说，你这番话象温吞水，洗脚也不热，倒好象我们抓生产熬通宵忙出货做错了！他粗门大嗓地说，劝说工作没少做，她们还这样闹，必须严肃处理。现在车间里有不少机缝工在观望！何学飞和二李坐在一条沙发上，他气火火地说，我是工会主席照理应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做好劳资双方矛盾的协调，但这次三楼几名女工闹得不成样子，我看要给予罚款、留司察看的处分。一开除将她们的档案移交劳动局，反成了变相调动。公司要开一次职工代表大会，讨论解决熟练机缝工不断跳槽的事，对存在的问题一定要纠正，这样才能安定上班职工的人心！

    李启孟做着会议记录，忙着记发言，只是抓住发言间隙插一二句。

    二李见大家都发过言便总结说，对闹跳槽的女工，本来是要除名的，现在尊重工会的意见，对她们分批处理，先处分三个班长，对一般机缝工着重教育，视其悔改表现再定。章梁胜不便硬顶没有发语。二李敞大嗓门说，对赵秀凤罚款八百元。章梁胜急忙说，罚款多了，罚五百元吧。半个小时前，赵股刚找过他，要他救一把赵秀凤，无论如何不要让二李开除。二李决断地说，不行！一定要罚八百！她带头闹跳槽，公司迟出货半天，被N城柏总扣了几万元，罚八百元不过是一个零头！章梁胜只得噤了声。二李又紧接着说，给钱玉梅和孙秋霞分别罚款五百元和四百元，三个人各降一级工资，留司察看一年。会一散司办就行文，看下次哪个还再敢不遵守劳动法，随意闹跳槽？

    赵钱孙李们闹跳槽的事，暂时平息下来。

    一晃，半年过去。李启孟和陈素玲一起去华阳公司找大李，核对大李临走时拖欠远盛公司一笔个人欠款的事。大李很客气给他们两人递烟倒茶，他现在在华阳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上，干得很顺当，十分风光，因此，不再记恨远盛公司的人，因为免他职的是纺工局，和李启孟陈素玲无关。李启孟抽空去机缝车间看赵秀凤、钱玉梅、孙秋霞三人。她们当时见了司办的处分决定，恨恨地骂二李，抬脚便去了华阳公司，工资转移证、个人档案什么也没要。大李兑现当初的诺言，很爽快地将她们收下了。

    李启孟进入大李华阳公司机缝车间，由东至西走了一圈，看见西边几十台平缝机还空着。他听说大李这里也订单不足，三分之一的机缝工放了假。赵秀凤钱玉梅来后，因机缝工少没做到车间主任，只是做了质检员。孙秋霞做了收发。三个人还是高兴，因为不抱又脏又烫的机头了。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二李和章梁胜不和关系很僵，生产经营管理又不善，远盛公司亏损窟窿大，他和章梁胜都被市纺工局调走了。市纺工局从市服装厂调来一名副厂长杨德俊任总经理兼党支部书记。赵秀凤、钱玉梅、孙秋霞急忙赶到远盛公司，要个人档案。杨德俊精于管理，后来把企业搞得很红火，他见她们三人已在华阳公司上班一年多，留着档案无用，便让李启孟暗地里给她们办了调动手续。她们三人很是感动，后悔当初闹跳槽实在太过份。李启孟挺大度，又给她们补办了二李时少调的一级档案工资。她们感激得珠泪盈盈，连说我们对不起远盛公司，而远盛公司却不记仇，对我们宽宏大量，真叫我们无地自容！不久，她们三个人又嫌国内机缝工的工资太低，苦一辈子也买不起一套商品房，于是加入另一波出国打工的大潮，去美国的塞班岛和非洲的毛里求斯，挣一年有一万美金的高薪去了。

    全篇完 1996年稿，2018年3月润色约35000字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