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 狼烟万里 正文 第20章 节 西安事变（2）

(88106 www.88106.info)    从江阴到洛阳这四天四夜的旅途中，蒋纬国的坦克营一直沐浴在沿途国军部队羡慕和嫉妒的眼神中。因为坦克营的装备实在是太精良了，1000多名官兵全部是清一色的德式军服、德式钢盔、德式枪械、德式火炮，而且背上统一背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砍刀，全营足有三分之一的士兵手着持MP-28冲锋枪，精良的37mm战防炮、“铁拳”反坦克火箭筒、迫击炮、掷弹筒、机枪…直看得其他部队的国军士兵眼馋不已，而那些威风凛凛的德国坦克、德国装甲车以及架设着12.7毫米高平机枪的装甲汽车，更加是走到哪里都是拉风的焦点。

    但蒋纬国可高兴不起来，他苦心经营组建的这支坦克部队是为了能够痛宰日寇，而不是卷入中国人自相残杀的内战中。虽然知道西安事变最终会和平解决，但蒋纬国的心里还是沉甸甸和一种不安。

    蒋介石被张学良和杨虎城武力扣押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中国和全世界，顿时石破天惊，国内国外的各国政府和各方势力、各界各地都紧张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但出于意料的是，曾经因为遭受蒋介石中央系的打压而丧失地盘或失去政治影响力的冯玉祥、刘湘、龙云、刘文辉、王家烈、何键、阎锡山、李济深、傅作义等各地军阀不约而同，纷纷异口同声地通电全国，全部声称忠于蒋委员长和国府中央，并严词要求张学良和杨虎城立刻释放蒋委员长，甚至最为顽固地反蒋且势力最为雄厚的桂系李宗仁、白崇禧也在第一时间宣布支持和忠于中央国府，痛斥张学良和杨虎城“名为抗日，实为自毁长城，破坏党国团结统一大局”。

    而苏联政府和苏联共产党也12月14日严厉指责张学良和杨虎城“都被日本人给收买了，一起做了全中国最大的叛国者。”克里姆林宫很清楚，即使他们支持中国共产党趁乱夺取了中国的最高政权，那么中国也会在长时间内陷入时局动荡的混乱状态，虎视眈眈的日本人可以很轻松地吞并掉刚刚从废墟里建立的红色中国，继而威胁到苏联在远东的安全，而蒋介石和国民党仍然不容置疑地是此时唯一能建立中国统一抗日战线的主导力量，毕竟此时中国共产党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因此，莫斯科的共产国际很快明确地给延安下令：中国共产党要为建立以蒋介石为领导的中国联合政府而努力。

    尽管中国共产党内部有很大一批人坚决要求趁此机会大快人心地审判和处决曾经在“四一二”等反革命运动中背叛中国革命事业并背信弃义大肆捕杀共产党员和民主革命人士的“罪魁祸首”、“卖国汉奸”、“独夫民贼”、“大独裁者”、“战犯元凶”蒋介石，但中共的高层领导人还是保持着理智和冷静，并没有要求张学良和杨虎城立刻杀掉蒋介石。

    蒋介石的性命此时仍然十分堪忧，因为日本人和国民党内的亲日派也在蠢蠢欲动，想乘此机会除掉蒋介石，前者是为了彻底破坏掉中国目前的完整统一国势局面，后者则是希望将蒋介石取而代之。尽管李宗仁、阎锡山、冯玉祥、刘湘、龙云、李济深等中国的各方势力都厌恶蒋介石的独断专行，但同时也都希望他平安无事，因为中国需要他活着。此时的中国除了蒋介石，没有人能够驾驭统领全中国，一旦蒋介石“驾鹤西去”，重新分崩离析、支离破碎的中国必然让居心险恶的日本人乘虚而入。

    12月16日深夜10时，洛阳火车站汽笛长鸣，蒸汽翻腾。蒋纬国坦克营的军列缓缓地开进了河南省西北部的军事重镇和历史古城洛阳。此时正是深更半夜，气温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由于局势陡然紧张，大战一触即发，因此举目扫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上，除了一队队巡逻警戒的士兵外，几乎空无一人。寒风萧索、人烟绝迹，更加显出了一副肃杀冰冷的气氛，夜空中还偶尔掠过一两架侦察机。副营长汉斯等军官们纷纷跳下火车，用皮鞭猛抽着车厢外皮同时厉声吼道：“下车了！下车了！准备集合！”

    在火车上颠簸晃荡得已昏昏欲睡的坦克营士兵们立刻纷纷精神一振地跳起来，哗啦啦的军械撞击声和军靴的踏地声中，各车厢内的官兵们鱼贯列队着迅速跳下火车。沉重的金属碾压声和马达嘶吼声中，一辆辆坦克和装甲车纷纷启动，在一股股呛人的青烟中缓缓驶下军列。

    嘈杂而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中，一队队士兵和一辆辆坦克装甲车迅速在火车站边空荡荡的广场上按照各自所属的连队编制列成了四个兵列方阵，由于天气寒冷，因此每个士兵都事先配发了一件厚军大衣，每个连的连长都身穿皮夹克、手戴皮手套、头戴大檐帽地站在连队前面，静静等待着营长的命令。灯光下，士兵们头上的钢盔和背上的砍刀一起灼灼闪亮着。

    “报告营座，全营应到一千零九十五人，实到一千零九十五人，请营座训示！”第一坦克连连长兼值星官龙浩东上尉一脸不苟言笑的庄肃表情奔到蒋纬国面前，敬礼并大声报告。

    蒋纬国回军礼，然后声音洪亮地道：“稍息！”

    兵阵内立刻响起了整齐一致的稍息声。所有的士兵们都有点兴奋，毕竟这是坦克营组建以来第一次真正地参加军事行动。

    洛阳市警备司令蒋鼎文上将带着几名军官走过来，他刚刚被张学良作为传话筒而“特赦”回来，因此此时脸上还隐隐浮动着心悸表情。蒋鼎文向蒋纬国敬礼：“二公子，委员长蒙难，我幸得暂时逃脱虎口。请二公子放心，委员长现在一切安好，但是被张学良软禁了起来。”

    “蒋司令费心了。”蒋纬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并回军礼。

    “蒋营长，从洛阳向西，沿着铁路前进一百多公里就是豫陕交界的‘关中东大门’潼关，根据情报，叛匪一部已经将其抢先占领，以遏国军西进，兵力大约三四千。”蒋鼎文讲述道。

    “知道了。”蒋纬国点点头，两名卫兵立刻在他面前拉开地图，熊虎则打开手电筒照着。

    一名年轻的空军少校走过来，向蒋纬国敬礼：“蒋营座，我是空军第4航空大队驻洛阳第22中队中队长乐以琴，一旦战事爆发，我部可随时增援贵部。”

    “谢谢。”蒋纬国回礼并和他握手。

    坦克营的全体官兵在火车站略休息了一小时，士兵们都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同时驻扎洛阳的中央军部队为坦克营补充了燃油和补给。半夜11点，全营再次上路，由于从洛阳通往潼关的铁路都被东北军给破坏了，因此全体官兵直接启动坦克坐着装甲汽车滚滚飞驰而去，蒋鼎文的部下则将为蒋纬国提供后勤补给线的护卫。

    由于西北地区地形一马平川，并且一路没有河流湖泊，因此坦克营直接顺着黄河河滩长驱直入。沿着陕东沟壑纵横的地面，部队在凌晨3时许抵达了潼关，距离驻守在当地的东北军不到一公里。蒋纬国下令部队就地构筑防线，训练有素的官兵们立刻有条不紊地执行命令。

    西北土壤贫瘠，光秃秃的黄土坡上几乎没有什么植被，只有零零星星耐旱的灌木丛顽强地生长着。没有河流小溪的潺潺流水声，也没有鸟啼虫鸣，只有呼啸的风声。凌厉的寒风中，不远处的潼关一目了然。全营士兵们忙得热火朝天地挖掘战壕、构建防线，而蒋纬国等军官们则手持望远镜眺望着远处的潼关，夜幕中，依稀可看到一堆堆火堆以及游弋巡视着的东北军士兵。众人心情都十分沉重，毕竟对面的叛军都是同胞，中国人和中国人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的事情做起来自然没有任何激情和自豪感。

    一夜就在古怪的气氛和士兵们挥汗如雨的工作中平安度过了。天亮的时候，三道战壕已经延绵在了坦克营的防区外，一门门机枪、迫击炮、掷弹筒也各就各位，一辆辆坦克和装甲车也蓄势待发，士兵们紧张地手持98K步枪匍匐在战壕里盯着对面，等待着蒋纬国的命令。

    天色仍然灰蒙蒙的，没有阳光，天低云垂，大团大团的乌云低压压地笼罩在天空中，犹如卷天的狼烟，寒风愈发刺骨料峭。“好像要下雪了。”蒋纬国身边的汉斯盯着阴暗的天空道。

    潼关那边也隐隐露出了东北军士兵身穿灰蓝色军装的人影，蒋纬国的坦克营开到这里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但双方此时都在一种非敌非友的微妙状态中，因此都只能提防对方而不能主动开枪。对峙的战场上仍然是古怪的宁静，只有风声和不远处黄河浪涛的咆哮声。

    10时许，一名通讯兵小跑着奔到蒋纬国的身边，敬礼并递上两份电报：“报告营座，桂总队长来电，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已抵达丹凤，正在向商州挺进中，预备配合我部夹击西安。”

    “另，师座来电，八十八师已到达许昌，预计下午抵达郑州。另外，友军第八十七师和第三十六师也一道进入了河南省。”

    “知道了。复电桂总队长，我部已经做好战斗准备，届时将全力配合教导总队夹击西安。”蒋纬国神色凝重地口述着电文。

    “是！”通讯兵敬礼，转身急匆匆而去。

    战线上重新恢复波澜不惊。熊虎忍不住问道：“玮哥，你说会打得起来吗？”

    蒋纬国蹙紧眉毛，摇摇头没有说话。

    战场上仍然静悄悄的，汉斯、熊虎等人都已经百无聊赖地抽起了烟。时间一点点走向了中午十一点半，各连的炊事班纷纷开始生火做饭，顿时饭菜肉香一起四处飘散。等得不耐烦的汉斯、熊虎等军官们纷纷被炊事班的炉灶给吸引了去。就在这时，东北军阵地那边突然竖起了一个白铁皮做的拐脖喇叭，一个浑厚有力的洪亮声音响起来：“中央军的弟兄们！东北军一〇七师六一九团全体弟兄向你们问好！”

    顿时，全营都吃了一惊。战壕里已经有点松懈的士兵们纷纷精神一振，随即再次紧张地瞄准向前方。被饭菜吸引而去的汉斯、熊虎等军官们也纷纷争先恐后地窜回了第一道战壕里。

    蒋纬国一伸手，熊虎立刻很机灵地给他递上一个高音喇叭。蒋纬国举起喇叭大声道：“东北军一〇七师六一九团的弟兄们！国军第八十八师师属坦克营也向你们问好！”

    对面很快接着道：“中央军的弟兄们，我们不想中国人打中国人！”

    蒋纬国也回话道：“东北军的弟兄们，我们也不想中国人打中国人！”

    “中央军的弟兄们！我们只是想和红军联合起来，一致抗日！枪口一致对外！我们不想打内战！”

    蒋纬国一时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要是说“我们也想和红军联合起来”之类的话，回到南京后一个“通共”的大帽子肯定扣到他的头上。

    “中央军的弟兄们，共产党也是中国人，我们应该和他们联合起来打日本鬼子！不应该再中国人自相残杀了！”

    蒋纬国重新举起喇叭：“我们也不想中国人自相残杀！东北军弟兄们，我们应该联合起来打回东北老家去！将日本鬼子彻底赶出我们中国！”

    “中央军的弟兄们！我们东北军流落关内已经整整五年了！我们做梦都想打回老家去呀！我们想家都快要想疯了！我们想我们的家人也快要想疯了！可是中央偏偏把我们调到西北和西北军一起打红军！我们不想打内战呀！我们实在是被逼的没有办法呀！我们老家的父老乡亲们现在正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下呀！”对面的那个声音微微有点颤抖哽咽起来，话语中深深浸透了一个流落异地他乡的无家可归者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思乡之情。

    蒋纬国心头一阵黯然，战壕里的士兵们也纷纷默然无语，一股哀伤的气息飘在了战场上。

    “中央军的弟兄们！我们只是想逼蒋委员长领导我们一起抗日，我们并不想伤害委员长，我们也不想和你们打仗！”

    蒋纬国再次举起喇叭：“东北军的弟兄们！我们也不想和你们打仗！我们也希望全国上下万众一心，一致抗日，和你们一同打回东北老家去！”

    “中央军的弟兄们，谢谢你们啦！我是六一九团团长高福源，请问你们营长是哪位？”

    蒋纬国回答道：“高团长，幸会！我是营长蒋纬国。”

    对面的高福源显然吃了一惊，他很快回话道：“蒋营长，请放心！你父亲现在安然无恙！我们绝不会伤害他的！我们东北军不会置民族大义于不顾而去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的！”

    “高团长，谢谢你们这么深明大义！”蒋纬国道。

    对面的土坡阵地上开始出现了一丝丝的红点，蒋纬国等官兵们瞪大眼睛一起看去，原来是十多个东北军士兵们在高举着的一个个大红横幅标语，上面写道：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收复失地！打回老家去！”

    蒋纬国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身后所有的官兵也都纷纷和对面东北军官兵一样感同身受地哀伤和难受起来。自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二十多万东北军官兵和数十万东北百姓被迫逃离沦落日寇魔掌中的故乡，背井离乡地流亡到关内各地，如今已经整整五年了。他们朝思暮想盼着能再回到故乡的那种痛苦，怎么不令人引起共鸣，这么不令人引起同情。是啊，这些朴实敦厚的东北汉子们，他们只是想回家呀！他们只是想回到他们魂牵梦萦的老家呀！可国民政府却逼着他们进攻红军打内战，将他们的思乡之情和盼望回家的急切愿望冷冰冰地丢弃在一边整整五年！五年了！再火热的热血都要化成冰块了！一想到自己的老家和亲人们都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悲惨挣扎着，这些东北军的汉子们能不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吗？他们是人呀！整个国家都对不起这些东北黑土地养育出的人呀！他们太可怜了！他们太无助了！他们太凄惨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而这次西安事变，就是他们忍无可忍的爆发！蒋纬国忍住心里的悲愤，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蒋纬国大步从战壕里走上前，向对面的东北军官兵挥手示意，所有的坦克营官兵都纷纷从战壕里站起身来向对面挥手。而那边阵地内的东北军官兵们也纷纷站起来，挥舞着手臂或帽子向坦克营的官兵们表示友善。

    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此时此刻完全被同属中国人的那种炙热的同胞之情给融化了。

    “看来打不成了。”汉斯笑道，他的话中既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也有一丝淡淡遗憾。

    蒋纬国鄙视地看了他一样，然后涩然地摇摇头，回到了战壕里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内，一名卫兵向他端上饭盒，热腾腾的米饭和香喷喷的炖猪肉一起勾起了蒋纬国的食欲，蒋纬国终于可以放下心大快朵颐了。就在他刚刚狼吞虎咽两口时，通讯员再次急匆匆地跑来：“营座！急电！军委会的急电！”

    蒋纬国心里咯噔一下，他有点忐忑不安地接了过来，刚扫一眼整个人就如同掉进了冰渊。

    “营座！什么急电？”汉斯、熊虎、龙浩东、楚秋枫等人纷纷一边擦着嘴巴一边凑过来。

    蒋纬国有点恍惚失神地把电文递给他们，众人传阅看完后顿时神色各异。“国府劝说张学良和杨虎城和平释放委员长，但在两个小时前遭到了拒绝。因此，军委会命令我们全速向西安挺进，击溃沿途叛军，武力解决事变。”蒋纬国艰难地宣布道。

    事情发展得太戏剧性了，刚刚官兵们还和东北军和好言欢，现在一转眼却立刻要兵戎相见、拔刀相向。所有的军官都沉默了，营帐内一片难堪的沉默。熊虎犹犹豫豫地道：“玮哥，我们真的要打对面的东北军？”他愤愤不平地嘟囔道，“我看那些东北军都是好汉，和他们一起打小日本才痛快！干嘛逼我们和他们互相开枪？何应钦那个老糊涂，我一板砖拍死他！”

    汉斯慢慢开口道：“营座啊，这可是命令！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蒋纬国的内心顿时陷入了激烈争斗中。龙浩东仔细看了看电文，补充道：“营座，我相信教导总队和我们的后续部队肯定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按照教导总队的行军速度，一个小时后他们就会和商州的东北军交上火的。我们根本就没有退路，我们不打，教导总队打，后续部队也打，到时候，您恐怕会落下一个‘抗命不尊’和‘抛弃友军、临阵脱逃’的罪名的。”

    所有人都看着一脸阴郁不定的蒋纬国。空前的沉重压力顿时压得蒋纬国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来，他有点恼怒道：“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和东北军打的！反正事情最后肯定会和平解决…”他说着，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泄露“天机”了，但众军官也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话中之话。汉斯又慢吞吞地道：“营座，龙连长说得对。您现在要是抗命不尊，到时候你不但会遭到军法处置，而且委员长在获救后得知这个情况…恐怕还会怀疑你别有用心的…”

    蒋纬国心头顿时猛地抽搐了一下。汉斯的话太有分量了，要是蒋介石获救后知道自己在关键时候畏缩不前，对被困在西安的他袖手旁观，难保不会对自己也产生疑心。一旦自己被蒋介石不再信任，那自己的宏图计划…恐怕都要夭折了。眼下自己辛辛苦苦建起的这个坦克营也可能随着自己被调查而更换主人了。

    蒋纬国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他终于体会到身不由己是什么滋味了。顿了几分钟后，蒋纬国猛地站起来，目光如电地望着众人，先犹豫了一下，但立刻决然地厉声道：“全体准备战斗！”

    “是！”军官们一起肃然敬礼。

    战壕里，随着各个基层军官们下达了命令，立刻“哗啦啦”清脆地响起了一片片拉动枪栓的金属声音，所有的士兵都迅速子弹上膛。操控战防炮、掷弹筒、迫击炮的步兵炮手们开始装填炮弹，机枪手立刻给机枪撘上子弹链，装甲汽车上的射手开始把12.7毫米机枪放平对准前方，所有的坦克、装甲车、汽车一起低吼着喷出了青烟，地面开始微微地震颤了起来。

    蒋纬国猛地抓起喇叭，在部下军官们惊愕目光的注视下跳到战壕边沿上，用尽力气朝着对面高喊道：“高团长！东北军六一九团的弟兄们！我们刚刚接到了南京的命令，军委会命令我们对你们发动进攻！我们…我们也不想中国人打中国人哪！可是军命难违呀！”他哀声地喊着，五脏六腑内一股剧烈的痛楚猛地涌了上来，像一只手在挤捏着蒋纬国的心脏。

    对面沉默了。很快又传来了团长高福源的回话：“蒋营长！中央军八十八师坦克营的弟兄们！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我们不怪你们！你们进攻吧！”言语之中，蕴含着巨大的失望和悲愤。一股凄惨苍凉的气息裹夹着寒风回荡在战场上。苍茫的大地上，一群中国人和另一群中国人即将手足相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凄凉。

    蒋纬国眼眶一热，险些滴下眼泪。他又喊道：“高团长，我们真的不想和自己的同胞厮杀呀！你们不如主动放弃潼关，我们不放一枪一弹地结束这场战斗吧！”

    “蒋营长，你的好意高某和敝团的弟兄们都心领了！可我们也是军人！我们也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已经从少帅那里接到了不惜一切代价死守住潼关的命令，我必须执行！”高福源的话语悲凉异常，但却隐藏着破釜沉舟、视死如归的决死气势。

    蒋纬国沉默了。他紧咬着嘴唇，痛入骨髓的痛苦就像一只老鼠在啃噬着他的心脏，他真的一万个不想下达进攻的命令。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参加的第一场战斗竟然是和自己的同胞厮杀，竟然是自己最深恶痛绝的内战。就在这时，通信员再次奔来：“报告营座！空军第二十二航空中队来电！他们接到了军委会和空军总司令的命令，即刻轰炸潼关和驻潼关叛军，协助我们夺取潼关！”

    蒋纬国两眼失神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很快，四个黑点迅速由远而至，战机的呼啸声破空随即滚雷般隆隆扑来。四架Ju-87“斯图卡”俯冲轰炸机编成四机编队夺空飞掠过云层，开始在尖利的嘶鸣声中覆压俯冲向东北军的阵地。蒋纬国心头一凉，手中的喇叭脱手落地。

    “哒哒哒…”密集的机枪激射声摄人心魄地开始暴鸣而起，一道道刺眼的火舌从远处地面上猛地跃起舐向天空，那是东北军士兵在用机枪扫射天上的战机。天空中的“斯图卡”开始压低机头，犹如一只只振翼扑向猎物的秃鹫，闪电般地完成了俯冲并喷吐火舌，机翼下的一挺挺7.9mmMG-17航空机枪破风挟雷般来回狂飙横扫向东北军的阵地，一阵阵惨叫声和哀嚎声旋即撕心裂肺地传来，一串串一米多高的飞尘弹迹和一股股喷涌飞溅的血柱紧跟着此起彼伏地腾窜而起，地面上的东北军士兵们四散奔逃地躲闪着战机的攻击，或徒劳无用地回击着。“咻…”尖利的破空坠地声中，“斯图卡”机腹下悬挂的一颗颗500公斤重的航空炸弹劈头盖脑地掷向东北军阵地。地面开始地动山摇起来，“轰！”“轰！”天崩地裂的巨响霹雳般，伴随着一朵朵拔地而起的火球。血火飞烟间，血淋淋的残肢断臂漫天飞舞，浓重的血腥味开始到处弥漫，被炸断肢体的东北军士兵遍地凄惨地哀嚎着、挣扎着。

    蒋纬国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同时眼前一阵头晕目眩。许久之后，他惨笑一声：“想不到，我努力买来的战机却是用来屠杀自己的同胞！我组建的坦克部队第一战却是进攻自己的同胞！”泪珠开始滚滚涌出了他的眼眶，蒋纬国狠狠地一擦眼睛，鼓足力气发出了悲壮的吼声：“东北军的弟兄们，得罪了！全体进攻！”然后他立刻宛如抽空了力气般瘫在了战壕里，熊虎紧张地带着士兵保护着他。

    “杀啊…”冲天而起的杀声和战车马达的咆哮中，一辆辆1号、2号坦克和装甲车立刻一字排开，犹如沙尘暴般摧山拔树、飞沙走石地席卷而去，一辆辆装甲汽车紧随其后势不可挡地滚滚横扫向前。匍匐在战壕里的步兵们呐喊着，挺起步枪紧紧跃起身跟随着坦克和装甲车，漫山遍野地朝着潼关发动了冲锋。

    坦克炮、坦克机枪、装甲汽车上的防空机枪开始狂扫嘶吼起来，一道道刺眼的火舌狂舞着，无数金灿灿的子弹壳伴随着枪炮的轰鸣声泼水般四处飞溅，迫击炮和步兵炮也一起开火猛轰东北军的阵地。顿时电闪雷鸣，无数的火球和硝烟遍地开花地在东北军的阵地上绽放开来，被炸碎的人体碎片漫天飞舞。冲在最前面的几辆2号坦克很快闪电般撕裂了东北军的防线继而突破长贯而去，坦克炮和坦克机枪狂暴地轰击着，一群群躲闪不及的东北军士兵顷刻间被统统炸得肢体横飞，一处处东北军的机枪阵地和迫击炮阵地接连被炸飞上了天，大批东北军士兵开始怒吼着，向坦克疯狂开火，钢板上迸溅开了万千点刺眼的火花，一批批敢死队拎着炸药包和手榴弹试图冲上来炸毁坦克，跟随坦克后面的坦克营步兵们立刻猛烈开火，一颗颗子弹在贯穿了东北军士兵的身躯后立刻迸溅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官兵们大吼着，手榴弹、迫击炮弹、掷弹筒炮弹雨点般飞向东北军的头上，炸开了一片片横飞的血肉。装甲汽车上的12.7毫米重机枪不断地喷吐着怨毒的火舌，被这种大口径子弹击中身体的东北军躯体立刻四分五裂，猩红的血浆、碎肉、内脏顿时溅得遍地狼藉。坦克和装甲车来回冲击碾压着，钢铁履带很快被血肉浸泡成了一片红色，被坦克碾倒并被压成肉酱的东北军士兵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战场就是以命相博，根本没有任何余地了，你不杀别人，那你立刻就要付出生命代价。丧失了理智的疯狂很快在鲜血的刺激下迅速弥漫开来，双方很快杀红了眼。短兵相接处，坦克营的士兵们挥舞着砍刀，疯狂地砍向东北军。被逼得无路可退的东北军士兵们悲怆地哀嚎着，拎着手榴弹冲上来和坦克营的官兵同归于尽，炸开了一片片血肉的火球。

    整场战役持续一个多小时，在拥有坦克、火炮、飞机以及占绝对优势的步兵武器的八十八师坦克营暴风骤雨般的反复冲击绞杀下，东北军六一九团死伤惨重，全团伤亡将近一半，残部不得不放弃潼关向西撤往渭南。蒋纬国则一直近乎麻木地听着他一直期待但却变了质的战火声。战斗结束后，他整个人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走上前，目睹他一手制造的惨剧。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红色，袅袅的硝烟和燃烧的余火中，满目遍地都是支离破碎的东北军官兵的尸体，鲜血横流，残肢断臂、头颅、钢盔遍地狼藉。整个阵地被坦克营冲击得面目全非，炸成碎片的枪械撒得遍地都是。蒋纬国咬紧了嘴唇，强忍住要呕吐的欲望和心头巨大的痛苦，他的嘴唇被咬破了，一缕血迹慢慢渗了下来，他再次惨笑起来。

    浑身硝烟的龙浩东气喘吁吁地奔来：“报告营座，歼灭敌军六百六十余人，俘敌一百八十人，我部阵亡七十七人，受伤一百三十余人。另外，我们找到了高团长。”他示意了一下身后，两名士兵抬着一具蒙着白布的担架上来。

    楚秋枫在一边低低道：“都是好汉…要是去打日本人，多好…可惜…”

    蒋纬国颤颤抖抖着手，哆嗦着揭开了白布，一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容呈现在了他面前。高福源双眼紧闭，眉宇间涌动着巨大的悲楚和痛苦，一缕已经干涸了的血迹从他右脑太阳穴的弹孔处流了出来。战斗打响后，高福源冷静地命令副团长带着部队撤退，随即从容饮弹自尽。

    一名受伤的东北军上尉一瘸一拐地蹒跚着走过来，他两眼无神，脸上表情近乎呆滞麻木。他用一种木然的目光看着蒋纬国，声音呆板而机械：“我们不想叛乱，我们只想回家。我们只想回家，我们只想回我们的东北老家…”

    蒋纬国鼻头猛地一酸，他终于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开始滚滚夺眶而出，簌簌地落在了高福源冰冷的脸庞上。蒋纬国一边痛哭着一边喊道：“高团长，我对不起你呀！我知道你不想抗命，你是为了让东北军的弟兄们不再白白死伤才自杀的，我知道你是英雄…”他转过身，无比悲凉地望着战场上横七竖八、交相枕藉的东北军官兵的尸体，颤抖着嘴唇哭喊道：“东北军的弟兄们，我对不起你们呀！我知道你们想回家，我知道你们不想打内战…我知道…你们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你们送回家的！我一定会让你们再次回到东北的白山黑水的…东北军的弟兄们，我向你们保证！我向你们保证…”他扑通跪倒在地，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痛痛快快地嚎啕大哭了起来，站在他身边的军官们纷纷泪流满面。

    狼烟翻滚的战场上，浑身血迹斑斑的坦克营官兵们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呆呆地凝望着身上同胞的鲜血，都纷纷抱头痛哭了起来。战场上，撕心裂肺的哭声哀嚎声一片。蒋纬国哀鸣一声，猛地拔出手枪，对天空拼命扣动扳机。“呯！”“呯！”“呯！”…空旷的枪声久久地回荡在寒风的呼号和黄河的浪涛声中。天空中阴云翻滚，纷纷扬扬的雪花开始漫天飞舞，鹅毛般飞扬的雪花很快覆盖了整个大地。[www.kanshu.cOm]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