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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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06 www.88106.info)      群山,剪影嵯峨。嶙峋怪石,突兀峥嵘。

    山峰险峻之外,一壁陡峭斜崖隐现在云雾之中。

    一条游蛇般的小道,像悬线一样挂在斜崖上。

    由于山峰险峻,终年无人踏至,小道上长满了杂草,青苔,一步三滑,十分难行。若非上乘轻功之人,不用爬山工具,决不能从此小道爬上崖顶。

    江风足下一滑,险些跌倒,心中不觉又升起一团怒气。

    桃花竟送给了他那么一件大礼物!他不得不把那些女子送到山下官府,录供画押,遣散回家,然后引衙役上山验尸,了结命案。这一来一往,足足耽误了他三天时辰。

    臭丫头!要是再遇到她,决不轻饶?想到此,他怒气冲冲。

    还能见到她吗?也许她已远离山东,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又感到一种惆怅。

    怒气,惆怅,使他无法自如施展九旋游龙上乘轻功,在小道上几乎数次跌倒!

    终于上得斜崖顶峰。

    光可鉴人的石壁,绿苔斑驳,清泉滴下,薄薄的水帘后刻着四个遒劲雄浑的大字:天府石窟。字下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洞内深不可测,闪烁着点点飘忽的磷火,阵阵阴风扑面而来。

    江风望着石窟,心中充满着亲切、怀念之感。他曾在这石窟中度过了十个春秋!

    当年怪异老人用天魔**治得他怪症后,父亲便把他送到这石窟中拜铁臂苍龙黄澄为师,他的残杀令八式快刀和九旋游龙轻功都是在这里练成的。

    五年,整整五年了,他没有来过石窟。不是他不想念师傅,而是他艺成出窟之时,师傅曾严命不准再踏入石窟一步!

    这次,他是奉父命给师傅送药而来。想到即将见到师傅,江风心中不觉一阵激动。

    江风双膝跪倒洞前,运功喊道:“师傅!徒儿奉父命送药来了!”

    洞底深处传来了浑厚低沉的声音:“进来!”那声音震得江风两耳膜嗡嗡直响,好深厚的功力!

    江风足底一蹬,飞身穿过水帘,跃入洞内。

    江风足未立稳,呼呼,风声霍霍,点点磷火织成游龙向他张牙舞爪扑来。

    他此刻杂念全消,闭穴运气,一声轻喝,足在窟壁上一连九点,身子连旋九旋,从磷光间隙中飞逝而过。

    江风垂手站在一道石门前。

    石门徐徐打开,露出一个偌大的石窟。石床、石桌、石凳、石壶、石碗,窟内所有的用具全是用石头做成。

    石壁凹处,九支石柱蜡烛把窟内照得通明透亮。

    窟中央的石蒲团上,盘膝坐着黄澄。

    江风急步跨进窟内,在石蒲团前跪下:“弟子江风叩见……”“师傅”二字还没有出口,哗地一声响亮,石蒲团左右突地伸出八根石棍击向江风!

    江风就地一滚,八根石棍闪电般交叉压下,就在八根石棍合围之际,只见幽光一闪,刹时,当当当,响声不绝,石火四溅。

    江风跃身而起,青竹板仍斜插腰间,八根石棍却已断成二截!

    江风复又跪下给师傅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说道:“弟子不才,望师傅指教。”

    黄澄徐徐睁开眼睛,缓声道:“五年不见,你的功夫又有长进,只是内力不够,身手仍然显缓。”

    “弟子己经尽力,只是……”

    “不用说了。像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内力,能练到这等程度,也算是很不错了。你为何……为何……”黄澄突然一阵气喘,浑身颤栗。

    江风急忙跃身扶住黄澄:“师傅,你怎……么啦?”

    黄澄轻轻推开江风:“我不要紧。你为何迟来三日?”

    “弟子……弟子……”江风支吾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管闲事了?”

    “是的。弟子在白云庵……”

    黄澄打断他的话:“练武之人要大智若愚,大勇若怯,重武德,讲道义,切不可狂妄自大,以功挟人,多管闲事,更不能持强凌弱,为非作歹。”

    “师傅教诲,弟子谨记。”

    “你随为师十年,师傅有一事请求,你能否答应?”

    “弟子谨从师命。”

    “很好,你陪为师出窟云游天下三月。”

    “师傅……”他想不到师傅竟会出窟。

    “你不愿意?”

    “弟子有父命、旨令在身。”

    “我不是问你有没有父命、旨令,而是问你愿不愿意?”江风望着面色苍白,满头银丝的师傅,实在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师傅在这不见天日的洞中把自己关闭了整整二十年,陪他老人家出窟云游三月,怎么能不答应呢?可是……黄澄注视着江风,江风在他眼里看到了慈祥的爱和强烈的期望。

    他终于点点头:“我愿意。”

    黄澄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把你爹的药给我。”

    江风急忙从怀中掏出个小盒:“光顾着和师傅说话,我差一点把药都忘了,这是爹爹给师傅的九宫玉露丸。”

    黄澄接过小盒,打开盒盖,取出一颗蚕豆大的药丸纳入口中:“吃过药后,我们立即动身,你先替我收拾一下。”

    “是。”江风应着,走到石床旁,动手替师傅整理衣物。

    黄澄盘膝合拿,端坐在石蒲团上。

    突然,黄澄身子一抖,嘴里渗出一丝污血,合掌的手微微颤抖,喃喃道:“好毒狠的贼……贼子……”

    江风抖着衣服扭过头:“师傅,您说什么?”

    黄澄疾拂手背抹去嘴角污血:“没说你。”他眼中闪过一道幽光,“你过来。”

    江风走到师傅身旁:“您有何吩咐?”

    黄澄抓住他的手脉:“你练内功时是不是觉得经脉不通,内力运到气海就压不下去,提到章门就无法上升,是吗?”

    “是的。”

    “你是不是常常觉得胸中有团浊气浮动?”

    “是的。”

    “好,现在师傅替你打通经脉,冲开闭穴。”

    “师傅!”江风声音颤抖,感动得热泪夺眶而出,他知道这要使师傅元气大伤,若出差错还有性命之忧。

    “不要!我不要!”

    “脱衣!”黄澄话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师傅,您……”江风一面说,一面无可奈何地脱下上衣。

    “转背!”江风遵命盘膝坐在师傅身前。

    黄澄眼内精光暴射,脸上透出一种阴残、冷酷的笑。服药之前,他要解救江风,现在却要加害他了。准确地说,他要加害的不是江风,而是另一个加害他的人,江风只不过是一个转嫁的无辜者。

    他怎会忍心加害一个无辜者,跟随了自己十年的爱徒?因为他此刻已怒火中烧无法控制,因为他发现江风经脉封闭已活不了六个月了,因此他决定利用注定要死的徒儿去替他报复。

    他不能不这么做,否则定会死不瞑目。

    可惜江风对师傅的心思一无所知。可惜江风背对师傅,看不到他的表情。

    江风泪流满面,热血翻腾,正在思考今后怎样报答师傅的大恩大德。

    黄澄伸出一掌压在江风的背穴上,沉声道:“风儿,为师将尽全力为你打通经脉,若不成功,你去找神偷金飞燕,三月之内替为师查清十年前兵部侍郎陈金玉被害的一段冤情,师傅纵死也就瞑目了!”

    江风闻言大惊,正欲问话,黄澄一声大喝:“小心!”双掌印在了他的背穴上,顿时一股无比强劲的内力强行打入体内,已容不得他再开口说话。

    连绵不断的内力源源注入江风体内,聚结成一股灼炽的热浪在经脉中冲突,奔腾。江风只觉得心血翻腾,血脉膨胀得仿佛就要爆裂。一阵阵尖锐的像撕裂般的痛楚,剧烈而狂猛的缠绕着他的每根神经!

    黄澄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头顶蒸蒸雾气升腾,他正在把数十年的功力和刚服下的天蚕剧毒,注入江风体内。

    盏茶时刻,黄澄猛喝一声,江风身体腾空而起,飞出数丈之外,撞在石门上,“哗啦!

    ”一声巨响,石门倒塌裂成了数块,江风仆伏倒地昏死过去。

    石蒲团上,黄澄双眼突暴,脸上露着一种古怪的笑,已经断气。

    斜崖顶坪上出现了一座坟堆。

    没有石碑,没有碑文,只有一裉石柱,一颗青松,那是师傅最喜爱之物。

    坟堆坐西朝东,沐浴在阳光中,阳光,那是师傅最忌讳的东西。

    江风不愿师傅死后仍呆在那阴森、黑暗的窟内,便把他葬在了崖顶,这是他的一片孝心,一片心愿。

    “师傅!弟子三月之后一定回窟,给您老人家重修坟墓,再立碑文!”江风跪在坟堆前,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了崖顶。

    他要去找神偷金飞燕,要去查清陈金玉被害一案。

    师傅为他运功打脉,虚脱而死,他为师傅完成遗命,自是万死不辞!父命、旨令只好放在一边了,无论怎么说还是死者为大。

    江风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笨倔而又怪异的人,就像小时候得的怪症一样,令人不可捉摸、思议。

    得!得!得!急骤而响亮的马蹄声。

    两骑骏马从江风身旁飞驰而过。

    江风微一侧头,虽然是一瞬之间,他已看出骑在马上的两个青衣人,目透精光两额青筋凸突,是武林中的高手。

    奇怪?在道上他已看到好几拨这样的人马了。

    身后尘土飞扬,又有一簇人马奔来,一共是四骑。

    四骑奔到江风身旁,骤然勒住,因为奔得太急太久的缘故,四匹马都在嘶喘,吐着白沫。

    马上人一个是头扎八棱蓝巾的中年汉子,一个是形如无常的瘦高个,一个是挺着个大肚皮的彪形壮汉,另一个挨过刀的胡子矮汉,绕颊短髭像镶了一圈粗硬的猪鬃,加上一对暴眼,十分狞恶。

    江风斜眼打量着他们,不知他们的勒马停在身旁是什么用意。

    胡子矮汉恶狠狠地瞪了江风一眼,对头扎八棱蓝巾的中年汉子说:“大哥,不是他。”

    中年汉子一挥手:“走!”四人马上立身提缰,双腿一夹,四骑拨开四蹄,又向前冲去。“啪!”胡子矮汉临走时,甩手给了江风一马鞭。

    江风无心与他们计较,也就不在意肩上挨的这一马鞭,只是心中暗自纳闷:江凌小镇今天怎么到了这许多武林高手,难道出了什么大事?江风复又想起刚才四人打量自己的情景,不觉低头看看自己的装着,他不看则已,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他还穿着在白云庵内换上的那套锦缎绸衣,衣虽华丽却是沾满着泥灰,遍体污垢,这一来倒使自己变得不伦不类,十分显眼,他意识到该换身装束了。

    江风背着包袱,信步走进一家店铺。

    从店铺出来,江风已是另一番打扮,俨然一位江南阔少。

    背上的小包袱已经不见了,身穿一套白色绸缎长衫,飘带斜飞,手中多了一柄垂穗折扇,穗线上吊着那块琥珀玉石桃花。

    他剑眉朗目,面含微笑,显得丰神俊秀,英姿勃勃。

    手握玉石桃花,心中亦在想着桃花。他曾经努力想忘掉她,却做不到。他很固执、自信,自信没有他办不到的事,然而,他却是忘不了她,他希望她已经远离山东境地,却又渴望能在这里遇到她。

    他笑着,惆怅地笑着,在矛盾中缓缓行走。

    突然,有人扯住他的衣角,侧脸一看,原来是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五十多岁,中等身材,白净脸膛,貌不惊人,只是那双浑浑噩噩梦幻般的瞳仁深处闪烁着森森然的光亮。

    江风看到他手执的竹帘招牌,上书:先卜生死,专治疑难。中间一行中体隶书:卜死未死自陪一命,治病不愈陪葬病人。布右角一行小字草书:神卜神医赛神仙。好狂的口气,好狂的名称!

    大凡狂言之人,都是些江湖骗士。

    江风淡淡一笑:“在下无病无求,先生找错人了?”说罢,拂袖欲走。

    算命先生竹帘一摆,挡住去路:“公子面带晦气,印堂发暗,乃有大祸临头,且公子眉心间暗隐一团瘴气,必定身患致命绝症。”江风复一笑,也不言语,提足就走。

    算命先生追上来拦住江风:“公子就不怕死么?”

    江风凝视着算命先生反问道:“怕死就能活么?”算命先生一怔,木然如痴。

    江风淡然道:“生死有命,不必卜算,在下虽然想活但也随时准备去死。”他并没有说假话。作为一个剑客、武士,在江湖上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况且师傅在十年内尚未查清的血案,要他在三个月内办理,更是凶吉难预,生与死之间只相隔有一线。

    算命先生喟然叹道:“不怕死的汉子,老夫见过很多,但像公子这样年轻而又坦然看待生死之人,实属少见,实属少见,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白等了你三天。”

    江风心中悚然一惊!三天!不就是他在路上耽误的三天么?难道他就是……

    “先生是?……”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请江公子随我来。”

    江风再不迟疑,立即跟在算命先生身后,踅上大道旁的小路。

    几间土屋不规则地散布在田畴与菜畦之间。

    算命先生引着江风走进一间土屋。

    屋内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方桌两条板凳外,什么家具也没有。

    桌上摆着一个药箱,药箱敞开着,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瓶和一束束长短不一的银针。

    江风单膝跪地:“在下江风拜见天涯怪医吕老前辈!”

    原来江风奉父命给师傅送药后,按父亲吩咐应立即离天府石窟,三日之内赶到桃源拜见天涯怪医吕不行先生,一来请吕不行先生给他整治经脉闭塞之症,二来经父亲推荐,圣上下旨命请吕不行先生入宫替母后治病,这是他在石窟中对师傅说的父命、旨令。只因在白云庵耽误了三日,师傅临死又留下遗命,所以他也就打算作罢,想不到今天竟会在江凌小镇路上遇到吕不行。

    三日,就是这阴阳差错的三日,才会引起这无限风波。

    吕不行急忙扶起江风,说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吕某从不受人之礼,贤侄不必拘泥这些俗套礼节。”

    江风见状便在木板凳上坐下:“吕老前辈,在下此次奉父亲之命,圣上旨意……”

    吕不行摆手道:“你的来意我已明白,贤侄是否能让老夫试试手脉?”

    江风继续说:“圣上发话,吕老前辈若能治好母后之病,愿当官便封得皇宫御医总监,不愿当官则大内四库宝物任凭挑选。”

    吕不行仍是那句话:“是否能让老夫试试手脉?”

    “师傅已替我运功打脉,虽未成功,但我已觉得好多了。吕老前辈还是……”吕不行盯着江风,两眼发直,对他的话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仍是问:“是否能让老夫试试手脉?”

    人称怪医,果然是怪,江风无可奈只得伸出左臂:“您老请便。”

    “两只手!两只手!”吕不行一面叫道,一面迫不及待地抓住江风左臂手腕。

    吕不行双手把脉,脸色凝重,他一会儿“咦咦”地叫着,一会儿连连摇头叹息,时不时又发出一两声尖叫。

    足足半个时辰,吕不行才松开双手五指,仰夭发出一声长叹,开始收拾桌上的药箱。

    江风从吕不行的脸上已意识到了自己病情的严重,但他仍然静静地坐着,神情十分坦然。

    吕不行收拾好药箱,转脸对着江风:“你不想问问你的病情?”

    “问与不问,对我来说有什么两样呢?”

    “好小子!你是老夫看到的唯一对自己漠不关心的人。”

    吕不行叹口气又说:“可惜老夫对你已是无能为力了。”

    “谢谢吕老前辈。”江风站起身来,“在下告辞了。”

    “且慢!”吕不行大喊一声,“坐下。老夫治病从不向人叙述病由,今日对你施个例外。”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你我不明不白地死去?”

    “你我?”

    “你是我接下的病人,我已替你诊过脉了,你一死,我就不要陪葬了吗?”想不到他的招牌上的话竟会是真的!

    江风淡淡地说:“吕老前辈不必认真就是。”

    吕不行刹时满脸怒气:“放屁!吕某在江湖上一言九鼎,岂能失信?告诉我,你师傅是谁?”

    “恕在下不能奉告。”铁臂苍龙黄澄曾严令江风不准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名字。

    “他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

    “放屁!他就是要害死你我的人!”

    江风放声大笑。师傅传艺十年,情同亲父,这次又为他运功治病而死,怎能加害于他?

    这吕不行莫不是病了?

    “你不信?”

    “不信。”

    “真的不信?”

    “当然。”

    吕不行叹道:“真是个傻孩子。好吧,我把病的实情与你说个明白。”

    江风肃然坐下,面色严肃,他并不是真不关心自己的病,也不是完全不在乎生死,只不过是身处其境,无可奈何,只好看得淡些罢了。

    “我接到你父亲信后,仔细研究过你的病情,当年你患血魔症,江湖怪客叟老头用天魔**替你移穴换脉时,我在现场,当时我便断言,十年之后你将经脉阻塞,运气不畅,你父亲信中叙述的病态,已证实了我的话。十年来,我一直在潜心寻找一种用针灸打通经脉的办法,我自信已经找到,于是我便接下了你这个病人。”

    吕不行顿了顿,又继续说:“可是刚才我摸你经脉,情况却是大出意料,我发现你的经脉中,有一股来自体外的强劲内力,虽然这股内力暂时融合在你经脉中,不会伤害你,但它随时有可能会迸发,一旦迸发,你将经脉爆裂,内脏皆焚。凭我这几根银针眼下根本无法化解你体内的这股内力,这内力实在是太强、太猛。更可怕的是,你体内还有一种罕见的剧毒,这种剧毒根本无法可解。”

    “剧毒?什么毒?”

    吕不行一字一顿吐出三个令江风胆颤心惊的字:“天---蚕---毒!”

    天蚕是天山冰山中一种罕见的毒物。天山猎户把装着麝香的铁笼,深深埋到冰里来捕捉此物,尽管猎户们不惜重金,到处埋了麝香铁笼,百年之内仍是难得捕到一条天蚕。天蚕虽然难捕,但奇毒无比,其毒性天下尚无解药,所以武林各派对它既是梦寐以求又是谈虎变色,连专门施展毒功的五毒帮也不例外。

    江风听到天蚕毒焉不心惊?“我体内怎么会有天蚕毒?”

    “你师傅替你运功打脉时,逼入你体内的。”

    “不!决不可能!”江风叫道。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事实确实如此。”

    “也许……师傅是无意之中……”

    “不,他明白得很,天蚕毒若是从口而入,你会立即身亡,他运功打入你体内,毒性被强劲内力压住,暂时不会发作,但一旦内力迸发冲破幽关,毒性也就会随之迸发了。”

    江风摇头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师傅会加害于我。”

    “你将师傅替你运功打脉的情况告诉我,容我想想,我是否弄错了?”

    江风将天府石窟发生的情况详细告诉了吕不行,只是没有提及石窟和师傅的名字。

    吕不行点头道:“这就对了!替你运功打脉,冲破幽关,应从顶部百汇下手才对,从上至下,压重阳,逼丹田,然后再由涌泉从下至上,经十二重楼,直冲天门,打通三十六经脉,七十二穴门,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汗毛气孔,这才是正确方法。你师傅从背穴下手,打入内力分成两股,怎能冲开经脉?凭我测到的内力来看,你师傅即使从顶部下手也无成功把握,他怎么会从背穴下手呢?不对,不对!”吕不行连连摇头,又说:“你师傅在运功前,可曾教你接纳内力的吐纳练气法?”

    江风满脸疑惑:“没有。”

    吕不行拍着桌子道:“你不会接纳内力,气海穴又受阻,气不能守丹田,力不能为己用,怎么打通经脉?一定是你师傅中了天蚕毒后,把毕生的功力和毒性转嫁给了你!”

    江风虽是怀疑,对吕不行的话却又不能不信,吕不行毕竟是天下第一神医!

    江风沉思片刻,微微笑道:“即算师傅真是如此,也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我认了。”

    吕不行跳了起来嚷道:“臭小子!你认了,我可不认!”

    江风缓缓起身,弹去白衫上的一点尘土,说道:“在下有要事在身,告辞了!”吕不行惊异地望着江风。

    江风走到门边,吕不行拍手叫道:“站住!我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江风顿住脚步,望着吕不行,眼中闪过一道光亮:“什么办法?”

    吕不行小孩似地拍手笑道:“我想起了一个人,他也许能救你我。”

    “谁?”

    “叟老头!就是当年救你的那个江湖怪客啊。听说十年前他也中了天蚕毒,那老家伙不知用什么办法,居然没有死,只废了一双腿,他能不死,你就能不死!只要找到他,凭我一张面子,命他替你解开天蚕毒,打通经脉,你我不就有救了?”

    “他现在哪里?”江风心中一直怀念着这位救命恩人。

    “不知道,但我们可以去找啊。”

    “我随你去找?”

    “是啊。三个月内,我准保能我到他。”

    江风直盯着吕不行:“请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你到底还是怕死了?”吕不行笑道,“我不信天下真没有不怕死的人。你放心,你还能活三年,只要跟着我吕不行,也许还…”

    “我要你说实话。”吕不行皱了皱眉头:“好,实话就实话,我说了,你可别伤心。你至多还能活三个月。”

    “三个月?”江风笑道,“很好。三个月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哎---江公子!”吕不行扑向门外。

    门外一团旋风,风中还响着江风留下来的话音:“多谢吕老前辈。…”

    吕不行跺足骂道:“还多谢,谢个屁!三个月后,老子还要去替你这臭小子陪葬……”

    江风飕地跃出门外,身子一连几旋,已不见了踪迹。

    江凌镇虽是个小镇,但要在这小小镇上打听到金飞燕的消息,却是很不容易。干金飞燕这行生意的人,又是拔尖号的人物,自是行动诡谲,十分隐蔽,神出鬼没,消息灵通,若无道上“线眼”,哪里去找寻?!

    有消息说金飞燕已入山东就在这江凌镇上,可江风找遍了全镇就是找不到他。

    但有一个现象引起了江风的注意,镇上的武林高手越聚越多,而且大都是些江湖上成名的人物。

    江风心中再次浮起一个问题:这些武林高手到江凌镇来干什么?镇街上小酒店不少,门口插根酒旗,挑个酒幌子,方桌旁坐满了挟刀挂剑的酒客。

    镇中街口,一家大酒店,门口挂着一块推光漆金字招牌:聚英馆。不少武林中人走过此店,只朝里面瞧瞧便立即离去。

    一个挂刀大汉大步走进聚英馆,眨眼之间,便听“砰!”地一声响亮,大汉竟从馆内飞了出来,仰面跌倒在街心。

    满街的酒客视而不见,犹自喝酒,高声谈笑。

    江风心觉奇怪,便走向聚英馆。

    他脚刚跨进店门,两个青衣酒保便出现在面前:“请问公子万字、水头?(哪一派,什么字号)”

    江风微微一笑,手中折扇呼地一展,随口答道:“在下姓万……”

    话刚出口,两个青衣酒保已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公子爷不用报号了,您老人家里面请!”

    江风正在纳闷,忽然发现青衣酒保两眼正勾勾地瞧着手中折扇上的玉坠,他心中顿时明白。

    想不到这块玉石桃花竟有这般威力!

    刹时,他心中又泛起一种淡淡的惆怅,自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今生今世还能见到她吗?他跨步走入店内。

    三间店堂,上首柜台,下首花格,一顺进去,十二张八仙桌,宽宽敞敞,清静明亮,九张八仙桌旁已坐满了人,其余三张桌椅都空着,一个人也没有。

    江风在空桌旁坐下,眼光扫过四周。

    对面桌旁坐着的四个汉子,便是他在大道上遇的用马鞭抽他的四个凶汉,另外见过的两个青衣汉子也坐在里角的桌旁,其余装束不一,神色各异的汉子,他大都不曾相识。

    谁也没有看上江风一眼,谁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冷血快刀虽然在江湖上名声卓著,但它的少主人的面目却是鲜为人知。

    江风发觉在座的都是中年人和年轻人,心中不觉又升起一团疑云。

    小二送上酒菜,江风顺手赏给一锭纹银,小二却连连摇手道:“公子爷,小二不敢,这酒孟庄主已付过帐了。”孟庄主?江风不觉又是一怔。

    座上武林群豪正在大声议论,看来大伙都为一个目标而来,所以说话毫无顾忌。

    江风低下头自斟自饮,暗中聆听。

    “大哥,听说孟海雄开这个赛刀会是为了替女儿招亲入赘?”

    “此话不假。孟海雄的女儿自仗有些武功,居然发誓要嫁绐天下第一刀的高手。”

    “哦,那丫头长得什么模样?”

    “那丫头我倒见过一面,长得水灵清秀,迷人得很。”

    “他娘的!要是老子能称上天下第一刀……”

    “去你的!这次武林各派都派出了高手参赛,还能轮到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难道武林各派的高手都想做孟海雄的女婿?”

    “那倒也不是……”

    江风还想继续往下听,此时店堂上又进来了一位中年儒生,见到此人,江风不由悚然一惊!白巾、白袍、白飘带,手执白折扇,与自己一样装束,一样打扮。但使江风心惊的不是他的打扮,而是他在瞧着自己时那鹰隼般的眼里闪烁出的锋芒!

    只是一瞬,中年儒生眸子里的锋芒已告收敛,他轻步穿过店堂,像是怕打扰群豪谈话似的,悄然无声地在江风身后的空桌旁坐下。

    因为他坐在身后,江风再也看到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自然也无法窥察隐藏在眸子深处的秘密。

    群豪继续在谈话。

    “其实武林各派真正的目的在那颗八宝香珠。”

    “八宝香珠?就是传说能治百病延年益寿的那颗宝珠?”

    “正是。”

    “孟海雄真有那颗宝珠?”

    “谁知道呢?到时候自会见分晓。”

    “孟海雄真肯把八宝香珠赠给天下第一刀获得者?”

    “也许,因为第一刀获得者就是他的女婿。”

    “喂,你们别在做梦。我看谁也别想得到八宝香珠。”

    “为什么?”“因为谁也不能胜过孟海雄手中的那把九铃大环刀!”

    九铃大环刀!江风心中猛地一震,那不是当年陈金玉使用的兵器吗?!

    “听说孟海雄是用重金从一江湖怪客手中买到这口宝刀的。”

    “听师傅说,陈金玉当年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们五兄弟怎么会投靠朝廷,替皇上去镇守边关?”

    “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不过陈金玉的下场是够惨的了,自己中毒身亡,妻子先奸后杀,老家庄园被洗劫一空,死后还被皇上定个通敌谋反之罪,满门抄斩,唯有他两个女儿侥幸逃脱,至今下落不明,”

    “事隔十年了,听说皇上还在下旨严令捉拿陈家两个姑娘,真是…”

    这时,店堂门口传来一声暴喝:“滚开!”,接着“呀!”地两声惨叫,两个青衣酒保已跌进堂中。

    群豪脸色倏变,哗地一齐站起身来。

    一位相貌俊美衣着华丽的少年公子步入堂中。

    少年公子径直走到江风座前的空桌旁坐下,厉声喝道:“店家,拿酒来!”突然,他的眼光触到江风,不觉眉头微微一皱。

    这是个极细微的表情,旁人不易觉察,江风却注意到了,他心头猛地一沉:少年公子就是近日来他时刻惦记着的江湖双煞玉女桃花!

    她为什么还没有离开山东?她为什么还不走?猛然间,他觉得胸间涌起一股热浪,血液在急剧奔流,体内那股强劲的内力裹着灼炽的刺痛,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经脉。

    他全身一阵颤粟,几乎坐立不稳。天涯怪医吕不行说的话果然不错,师傅注入他体内的那股内力随时都可能迸发!

    中年儒生冷冷地窥视着江风,眼底深处又闪射出一道锋芒。

    桃花冷视群豪,全无惧色,又喝一声:“店家,拿酒来!”言间,突然手掌一拍,桌角应声而折。

    群豪被烈酒已经浇得发烧的心不禁打了个寒噤!

    除了以头扎八棱蓝巾中年汉子为首的四个凶汉外,其余的人复又坐下。

    武林中人不乏亡命之徒,并不是怕,而是都不愿在这赛刀会前惹事。

    胡子矮汉突然手指桃花:“大哥,就是他!”

    江风此刻已趋平静,这才发觉桃花身上的衣着正是他在白云庵里换上的那种锦缎绸衣,想必是桃花在白云庵被崔铁宝飞爪抓破衣袖后,换上了庵内的衣服,难怪刚才四人把他当作了桃花。

    中年汉子冷冷地看着桃花,默不作声,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小二早已送来酒菜,桃花竟旁若无人地坐下,抓起酒壶自斟自饮。

    有人说冷血快刀太狂,在江风眼里这玉女桃花比他更狂。

    桃花的神态激怒了四凶汉中的瘦高个,只见他的身形一闪,已越过桌子站在了桃花身前,好快的身手!群豪虽未喝采,心中却是在赞叹,关北四冥果然名不虚传。

    出手的正是关北四冥中的老二青竹子雷平。

    雷平扬起两道扫帚眉,瞪圆一对绿豆眼,盯着桃花说道:“听四弟说小兄弟的身手很是不错,居然敢在走马道上管闲事,请问小兄弟脚踏哪路香?头顶哪块天?师门万字?家乡祖籍?在下关北四冥青竹子雷平,在此讨教。”雷平问话咄咄逼人,神态凛然,一副老大自负的模样。

    桃花正从碟子里夹起一片卤肉,头也不抬,从嘴里进出冷冰冰的三个字:“你不配!”

    雷平右臂一伸,五指关节发出一阵竹子爆裂般的响声,指头突长数寸,闪电般抓向桃花手腕,他在震怒之中竟使出了冥功绝招。

    在座群豪皆为少年公子捏了一把冷汗。

    唯有两人例外,那就是江风和中年儒生。江风已微屈二指,凝招待发,准备出手相救;中年儒生冷眼微笑,已知雷平必败。

    “撒手!”随着一声冷喝,同时响起了闷哼,在场的只觉眼前一花,雷平已踉跄退后几步,捂着右手掌,面色苍白,冷汗淋淋,他右手掌心的劳宫穴,被筷头几乎刺穿!

    桃花仍然端坐,缓缓地把夹着的卤肉送入口中,似乎根本就没有动过手。

    关北四冥中的金弹子宋福寿挺着大肚皮,哇哇大叫:“好小子,你是想吃?宋某送你一点下酒菜!”说罢,双手一扬,数道金光电击般射向桃花。他身体肥胖,动作却是十分敏捷,射出的乃是他成名的九颗金弹。

    桃花手中竹筷一举,九道金光折落在桌面上,群豪定睛一看,桃花面前多了个由九颗金弹垒成的金字塔。

    桃花轻轻在桌面上一拍,“金字塔”倒坍,金弹散落桌面裂成两半,组成了一个桃花图案。

    群豪相顾骇然,宋福寿更是大惊失色,桃花在用竹筷夹住金弹的时候,竟用内力将金弹震裂成两半,这小子的功力简直高深莫测!

    江风轻轻捏住玉石桃花,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见了这块扇坠就会对他俯着贴耳、唯命是从。

    中年儒生默默地饮着酒,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又仿佛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头扎八棱蓝巾的中年汉子跨出一步,朝桃花双手一拱道:“在下关北四冥,老大无影子张玄,兄弟三人由于误会,多有得罪,望玉女桃花海函。”

    在座群豪更是惊愕:这位少年公子就是那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女魔玉女桃花?江湖双煞中妹妹玉女桃花比姐姐金指莲花,更为凶狠冷酷!

    张玄扭脸又对胡子矮汉喝道:“霹雳子!祸由你起,还不快向桃花女侠赔罪!”

    霹雳子马铁球极不情愿,但逼于大哥威力,只得双手一拱说道:“桃花女侠,马某这里赔罪了。”桃花歪着头,不吭声,不理采,兀自吃喝。

    群豪中早有人不满,堂堂关北四冥竟向一个臭丫头低声下气求饶,而那臭丫头居然不予理采,未免也太过份了,但碍着关北四冥的脸面,也不好强行出头。

    张玄对群豪的反应全不理会,仍拱手对桃花道:“请玉女桃花过来同饮一杯,张某替兄弟赔罪。”

    桃花碗筷一丢,起身道:“不必。”说着,摸出一锭纹银扔在桌上,转身就走。

    张玄待桃花刚一转身,突出二指,指向桃花背穴!

    谁也没有想到张玄会突然出手,江风也不曾想到,待他发觉,饶是快刀身手也出手不及。

    张玄忍辱换得出手机会,意在必得,他修练的阴残冥功,二指发毒,杀人于无形之中,故此有无影之称,这一击如能成功,三日之内,桃花必死无疑。

    近在咫尺,突然发难,岂有不成功的道理?然而,就在张玄出指之际,突然手腕像被电击中似的一震,手臂顿时垂了下来。

    雷平、宋福寿、马铁球同时扑向桃花。

    江风斜身飞出,一团白影倏忽一闪,三声闷响,雷平、宋福寿、马铁球同时被点中腰间关元穴,瘫倒在地。

    店堂内不见桃花、江风的踪迹。

    群豪心中又是一惊,哪里又来了一位绝顶的高手?大家都意识到赛刀会上将会有一场惊心动魂的热闹。

    中年儒生缓缓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出了聚英馆。

    江风身子在空中一连九旋,飕地落在桃花的身前。

    “玉女桃花好快的身手,玄门独步轻功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桃花脸色冷清清的:“再快,也快不过你的九旋游龙轻功。”

    江风拍掌道:“好眼力,不过……”

    桃花冷冷地截断他的话:“你追我来干什么?”

    江风双手抱肩:“来谢你呀。”

    “谢我?”桃花满脸惊诧。

    “谢你在白云庵送给我的礼物。”桃花垂下头来,脸色徘红。

    想不到这位被称为女魔的玉女桃花,也有作女儿姿态的时候。

    江风微微一笑,摆动着吊在折扇的玉石桃花说:“我不是指这个,是说你送给我**中的礼物,那礼物真够我消受一辈子。”

    桃花不觉抿嘴一笑,笑容像一朵初开的幽兰,引人遐思。

    江风本欲为这份礼物的事准备狠狠教训她一顿,此刻却又完全是另一种心情,他望着她的笑脸,心头升起微薰之感,似有一股蜜流淌过全身。

    她笑容突然消逝,眸子里闪出冷月似的清光:“找我什么事,请直言相告,看在你再次救我的份上,我将尽力而为。”

    “再次救你?”

    “难道还要我谢你?刚才在聚英馆想不到张玄会突然出手,若不是你……”

    江风呵呵一笑,将错就错:“不错,不错,你又欠了我一命,现在我来提问,你必须如实回答,否则……”

    桃花板着脸,冷若冰霜:“问吧。”

    江风心中一声轻叹,他觉得两人之间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他唬起脸,正色道:“神偷金飞燕现在哪里?”

    “在孟海雄的集贤庄内。”她的消息果然灵通!

    “他也是去参加赛刀会吗?”

    “不知道。”

    “陈金玉的九铃大环刀在孟海雄手中?”

    桃花脸色变得阴沉,略微一顿:“不知道。”

    他立即意识到她的异样神情:“真的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事?”

    “九铃大环刀乃是武林至宝,谁不关心?”他对她仍有戒心,故此也不说实话。

    她的脸色变得异样难看,冷声道:“你要去参加赛刀会?”

    “是的。”

    “就为了那把刀?”

    江风脑子里飞快地一转:“还有一颗八宝香珠。”

    桃花盯着江风:“还有呢?”

    江风眨眨眼:“还有孟海雄的女儿啊。”

    她冷冷一笑:“想不到你还是个多情种子。”她那无形的超凡气质,对男人有一种巨大的不可抗拒的磁力。

    他很想向她说一句什么话,但话到喉头,就是挤不出来。

    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实际上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狠狠心,笑着说:“不错。听说孟海雄的女儿长得又俏丽又温柔,心地善良,从不杀生,连走路也怕踏死蚂蚁,能娶到这样一个老婆真是幸福。”他本想气她,借此斩断他们之间的双方已能觉察得到的微妙情感,不想桃花闻言却是一阵哈哈大笑。

    “油嘴滑舌,真是可恶!你就是说我心狠手毒,专会杀人,无情无义罗?其实自白云庵后,我就学会留情了,关北四冥中的霹雳子马铁球,青竹子雷平,我已两次饶过他们的性命了。”

    弄巧反拙,使得江风啼笑皆非。蓦地,江风想起了聚英馆内遇到的那位中年儒生,他猜不到他是谁,但却意识到他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于是他想到了桃花的处境和自己的职责,刹时他又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桃花却误解了他的心思。

    她凝视着沉思中的他,脸上的阳光被乌云掩盖,咬牙问道:“你一定要去集贤庄?”

    江风已无有余地:“是的。”

    “为名为利,你会丧命的。”

    “为了达到目的,万死不辞。”

    “你不是孟海雄的对手。”

    “不一定。”

    “你没有宝刀宝剑,根本无法进庄。”

    “不一定。”

    “除了冷血快刀之外,没有人会成为天下第一刀!”

    “不一定。”他还是这一句。

    “你…你走!走!”

    江风衣袖一拂,转身就走。

    “站住!”桃花又唤住他,“你能否听我最后一句忠告,不要去集贤庄,不要去!”

    “为什么?”

    “因为……姐姐不准我去集贤庄,连姐姐都不敢去的地方,必定凶险得很。”

    江风脑子里又闪过一个谜:莲花为什么不准桃花去集贤庄?他顿了顿又问:“你姐姐还说了些什么?”

    “她不准我和你在一起!”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金指莲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江风的声音突然冷得很冰:“我也给你一个最后的忠告,你们姐妹速速离开山东,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我就对你们不客气!”

    当!江风只觉眼前一亮,盘蛇剑已架在了脖子上!他做梦也没想到桃花会突然向他下手,所以猝手不及,让对方的剑架住了自己的脖子。

    “你想怎样?”他觉得有些后悔。

    “杀了你。”桃花两眼放亮,像狼眼,十分可怕。

    “为什么?”

    “不为什么。姐姐命我杀了你。”

    江风淡淡地笑了笑:“动手吧。”

    桃花冷艳的脸上透满杀气:“你真不在意?”

    他不在意,真正地不在意,他只是在想:桃花与集贤庄是什么关系?莲花要杀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她要杀他,真正地要杀他!她到江凌镇便是奉姐姐之命来杀他的。在聚英馆她下不了手,结果他反救了她一命,她觉得欠这个傻小子实在太多,但,她非杀他不可,因为姐姐说他就是京都派来捉拿她姐妹的那位内侍高手!

    她杀人无数,从不手软,此刻手腕却在颤抖,她希望他反抗,哪怕是一点点潜在意识的反抗,她便可杀了他。

    然而,他一动也不动,毫无反抗的意识,他面带微笑,斜视着剑锋,那模样像是在领略着剑锋架在脖子上的风光。

    桃花银牙一咬,剑锋闪处,红光一道,刹时已杳无踪迹。

    江风摸摸脖子,人头还在,低头一看。折扇上的琥珀玉石桃花已不见了!

    刷!一条人影落在江风身后。

    江风痴痴地站着,全然不觉。

    来人连唤数声:“公子,公子。”

    江风缓缓转身:“爹爹有何吩咐?”

    来人是江府的老管家于忠,于忠递上一封书信:“老爷命奴才亲手交给公子。”江风拆开书信。

    风儿:

    不准再管江湖闲事,不准过问陈金玉之案,不准参加赛刀会!你已病重垂危,朝不保    夕,吕不行先生正在府中与爹爹商议解救之法,速离江凌回府。

    若不尊父命回府便是不孝!

    父江魁上

    江风阴沉着脸问:“爹爹还说些什么?”

    于忠:“老爷说,公子若不遵信上吩咐随老奴回府,老爷便。。。”

    “便怎样?”

    “便不认你这个儿子了。”路边小树林中人影一闪。

    江风心中一动:“吕不行先生在府中?”

    “在府上宾房,老爷陪着日夜商量替公子治病之法。”

    “你亲眼见到了吕先生?”

    “这个…”

    “讲!”

    “老奴未曾亲眼见到。”

    江风暴发地:“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他呼地将信纸摔到于忠脸上吼道:“滚!

    滚!”于忠知道江风脾气,再不敢言语,转身急急离去。

    江风手捏着折扇上的断线,仰面呼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一股热浪,可怕的热浪猝然在体内迸发,周身血脉俱张,热液狂流,经脉像针刺般的炸痛,心在流血、在发烧、在碎裂!

    他面色苍白,冷汗淋淋,几乎站立不稳,口中仍在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又去问谁呢?”吕不行手执竹帘招牌,从小树林中踱步而出,“为什么?真的,这究竟是为什么?”

    吕不行走到江风身旁,疾出二指在他的璇玑、华盖、长强、身柱、突海、关元、腰眼、神阙、气海九大穴位上一点,复出一掌,在他顶门百汇一拍,然后仰面一声长叹:“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接你这样的病人?”

    江风被吕不行这么一弄,体内的热浪便逐渐平息下去,他抹去头上的汗珠,双手一揖道:“谢吕老前辈…”

    “哎……我说过我不爱这些俗套。”吕不行说着,脸色一变,厉声道:“臭小子!你听着!千万不能动气,动情,情气一动,经脉洞开,你体内那股外来的内力就迸发了。刚才要不是我在,你恐怕就没命了。”

    “您老人家一直在暗中跟着我?”

    吕不行瞪起双眼:“我不跟着你能行吗?你一死,老子就得跟着你赔命!”

    “吕老前辈,我说……”

    “又想劝我毁约是不是?不行!不行!老夫堂堂天涯怪医在江湖上说一不二,一言九鼎……算啦,别提了,老夫这次算是栽定了。”

    江风苦笑道:“我倒不在乎。”

    吕不行执着竹帘招牌跳了起来:“你不在乎,我在乎!你那条小命值不了几个钱,老夫这条命可值钱哩!”

    “这么说来,是晚辈连累您老人家了。”江风满脸歉意。

    吕不行瞅着他嘿嘿一笑:“那倒也不是,这事是老夫自找的,说实话,老夫也并未认命,正在竭力寻找解救之法,否则老夫也就不会跟着你走了,我会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买上几十坛好酒,边喝边等着你的死讯,你死讯一到,我就往酒坛里一栽,做个酒鬼替你陪葬了。”

    江风扑哧一笑,这怪老头怪有趣。

    “你还笑?”吕不行又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要化解你体内的那份内力,那倒不难,老夫一路上算算,江湖上还有几个能够化解你体内内力的人,凭老夫一句话,可以说是随喊随到,只是内力一化,天蚕毒就散开了,你也得死!现在不化解你体内的内力,天蚕毒虽不能立即扩散,却也在慢慢侵蚀内脏,只要侵蚀到心脉,你就完了。这就是老夫说你至多能活三个月的原因。”

    江风双手朝吕不行一拱道:“吕前辈若无其它事情,晚辈就告辞了。”

    “你要去哪儿?”

    “集贤庄。”

    “参加赛刀会?”

    “是的。”

    吕不行拍掌大叫道:“快去!快去!”江风不理解吕不行为何如此高兴。

    “天下第一刀,一定是你江风!”吕不行笑着说,眼里闪着诡谲的精光。

    “谢前辈!”江风转身就走。

    “哎……慢!慢1”吕不行急步追上。

    “吕老前辈还有何吩咐?”

    吕不行把竹帘招牌往地下一插,连声道:“磕头!磕头!”

    江风满腹狐疑:“这是……”

    吕不行催促道:“快!快!等会我又要改变主意了。”

    这个怪老头!不过,给前辈磕个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吕不行从不受人之礼,怎么…心念之间,江风己跪下,叭地给吕不行磕了头。

    吕不行扶起江风:“算你这小子造化!老夫向来行医不传艺,更不传功。今日老夫将武林顶顶顶顶的上乘内功**龟息炼气法传授给你。”龟息炼气法在武林中早已失传,江风在练功时仅听师傅提及过,想不到这位怪医竟会这旷世的内功**。

    “吕老前辈,晚辈无能无德,又是垂死之人,怎敢领受这旷世之学?”

    “放屁!”吕不行怒声道,“我愿教,你就学,你当我真是要授你这旷世**,望你承师接艺?我是为了自己,为老夫自己!”他说的这话,倒是不假。

    吕不行顿住话,摇了摇头又说:“集贤庄是个什么地方,老夫能进庄一直跟着你吗?万一你内力迸发,无人解救,老夫就赔命了,所以我才授你这龟息炼气法,当体内那股内力迸发冲脉时,你就用龟息炼气法把它化回去。”

    “既是如此,晚辈谢……”

    “瞧,又来了!少罗嗦,跟我来。”吕不行大步走向小树林,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得意的笑。

    江风内力有限,即使习得龟息炼气法,体内的那股内力含有天蚕毒也不能纳为己用,凭那几招残杀令中的快刀,决不是孟海雄的对手。

    江风只要接触到集贤庄中的阴谋,就会必死无疑!

    只要江风不是死在自身的病症上,天涯怪医就不必为他陪葬!

    只要江风一死,龟息炼气法除了天涯怪医之外,普天之下仍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吕不行想到这里,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扭头对跟在身后的江风大声喝道:“傻小子!

    快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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