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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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06 www.88106.info)      青莲色的夜空浮上几缕新棉。

    空中圆月缺去一角,不再饱满,形如一柄弯镰。

    一朵乌云掩住清淡的月色,只留下疏落的星星闪炼着琐碎的寒光,供给痴情的女人们嗟叹。

    玉桃仰望天空,喟然一声长叹,突地转身狂奔。

    不,决不能让他死!

    如果他死了,她将孤寂一辈子。

    如果他为她而死,她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玉桃的心开始急遽地跳荡,头额冒出一层微汗,足下刮起一阵旋风,顺着走过来的路,返身扑回高升客店。

    在客店时她还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现在却又一心要去救他!

    女人的心难以捉摸,就像天空变幻莫测的风云。

    玉桃奔到客店,逾墙而入,疾步抢至自己住房窗前。她努力按捺住激动,不敢想象即将映入眼帘的会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一具血淋淋的没了脑袋的或是胸膛被戮了几个透明窟窿的尸体…她怦然心跳,几乎不敢向房内张望,但现实是无法逃避的,她把眼睛凑向窗隙,绷紧的心弦倏地松弛下来,她没有看到尸体,江风没有死,仍然躺在床上,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孟芙蓉没杀江风?”她心念之间,不觉又升起一股怒气。

    忽然,房门被悄悄推开,一条人影闪入房内。

    她心中骤然一紧,五指倏地抓住了腰间剑柄。

    人影闪到床旁,月光映出一张阴森、冷酷的脸。

    “吴大总管!”她咬着牙,险些叫出声来。

    吴大总管立在床旁,低头注视着江风,脸上凝固着狠毒的冷笑,手臂徐徐举起,短刃在空中寒光闪耀。

    她左手伸进腰囊夹起一只类似桃花形状的薄刃暗器。这暗器淬有剧毒,见血封喉,被人称为夺命桃花,平日极少使用。

    她注目盯视着吴大总管的手,只要他一下手,她就用此暗器取他的性命。

    吴大总管手臂一抖,寒光直落床头。该动手了!玉桃早已弯屈的二指正欲弹击夺命桃花,忽然,她身子电击似的一抖,两眼瞪得又圆又大,痴立在窗下一动也不动了。

    房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局势已完全改变,变得令人简直不敢相信。

    吴大总管出刀下手的瞬间,江风倏地从床上弹起,左手出指连点吴大总管身上数处穴道,右手刁住吴大总管手腕轻轻一扭,短刀夺在手中,手臂一抬,刀刃已架在吴大总管颈脖上。

    太快,比闪电还快。太突然,连一丝反映也没有。吴大总管出手到被制住,脑里只闪过一个意念:怎么啦?玉桃盯着江风的眼光里掺夹着一丝诅咒似的光焰,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排山倒海般地向她淹没过来:臭小子!原来根本就没被迷倒!

    房内响起了江风低沉的略带揶揄口气的声音:“吴大总管,难道你就没想过我根本就没被迷住?”

    吴大总管咬着牙,一声不吭,脑里闪过入门时想过的一句话:“在劫者难逃。”他下意识地伸了伸脖子,等候着江风动手。

    “你也不怕死?”江风冷冰冰的声音。

    “在劫者难逃,无所谓怕与不怕。”吴大总管说得很慷慨,淡然,真的是不怕死么?当然不是,人没有不怕死的,何况他现在还不能死,他受有庄主遗命要护送小姐返回老家,小姐正坐在马车里等着他呢。但,他知道江风决不会饶过他,横竖是死又何必露出害怕的模样。

    “很好,你既然不怕死,我成全你!”江风一字一顿,声音如冰锥。

    吴大总管牙关倏地咬紧,就像法场上的死刑犯听到了监斩官行刑的命令一样。

    然而,刀没有剁下来,却收了回去。

    江风沉声道:“如果你能如实回答几个问题,我便饶你不死。”这是明显的要挟,威胁。

    基于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宁可死也不能表现怯懦,这是一种耻辱,但是如果为顾脸面而弃小姐不顾,那则是一种罪过。

    吴大总管沉吟片刻,说道:“请问。”

    “好极了。”江风笑道,随即出手解了吴大总管的穴道。

    窗外,玉桃心中格登一跳,全身细胞骤然收紧。她已猜到江风要问什么话。

    “你参加了十年前大围山庄劫杀陈金玉的行动?”

    “是的。”吴大总管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要杀陈金玉?”

    “一则陈金玉瞒着兄弟私吞了八宝香珠,二则叛国之贼,人人可诛。”

    “谁是主谋?”

    “无名氏。”

    “无名氏是谁?”

    “在下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沉默片刻。江风又问:“孟海雄杀了陈金玉?”

    “不,孟海雄当时负责镇守后院门,凭他当时的功夫,他还杀不了陈金玉。”

    “又是无名氏?”

    “不错。陈金玉是被无名氏独门暗器所杀。”

    “什么暗器?”

    “在下不知,听庄主说过是什么八卦冷铁。”

    “这种暗器是否可发可收,随心操纵?”

    “公子识得这种暗器?”

    江风面色异样阴沉,默然不语。

    吴大总管闪着冷光的眼睛望着江风:“公子还有话要问么?”

    “可是孟海雄奸污了陈金玉的妻子?”江风两眼熠熠发光,额上青筋跳动。

    窗下,玉桃银牙紧咬,嘴角渗出一缕鲜血。

    “不是。孟海雄入庄后,一直在后院门,在下待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

    “那是谁干的?”

    “不知道。”

    “孟海雄内襟胸衣上可绣有一只白色的吊睛白额虎?”

    吴大总管略一迟疑,说道:“庄主当年内襟胸衣上确实绣有一只异物,但不是白色的虎,而是一只黑色的天狗。”

    “天狗?那在赛刀会上……”

    “赛刀会上庄主穿的那件绣有白虎的内襟胸衣,是无名氏命金飞燕送来的。”

    江风眼晴一亮,心中的死结已解开一半。

    窗外,玉桃双眉紧锁,心中又打上了一个死结。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是有了个眉目。

    江风将短刀递还给吴大总管,声音变得温和:“请转告孟小姐,江某谢过她两次救命之恩。”

    玉桃一阵气促,心中又顿起醋意,手指不觉抓紧了腰间剑柄。

    吴大总管板着脸,沉声道,“一定。”

    江风沉吟片刻又道:“此店店家看来不是好人,你等一路之上要多加小心,同时……请劝小姐节哀顺变,多多保重身体。”

    吴大总管突然问道:“庄主可是公子所杀?”

    江风苦笑一声道:“我说不是,你能相信么?”

    吴大总管双手抱拳朝江风一拱:“小姐在前院等待已久,在下告辞了。从今以后,孟家与江公子恩恩怨怨,一笔勾销。”说罢,也不待江风回话,闪身退出了房间。

    “唉---”江风一声长长的轻叹,“天下像孟芙蓉这样温柔、美貌、豁达,知理的女子能有几个?”

    “嗖!”一道寒风袭来,又快又急。江风身子一连九旋,方才凝住,低头一看,手指间夹着的是一只黑色的桃花形铁块,夺命桃花!

    好狠毒的女人!先是将自己用蒙汗药迷倒,又逼孟芙蓉来杀自己,现在又发出这见血封喉的暗器……若不是自己体内已有毒力抵制迷药,若不是孟芙蓉舍死相护,若不是自己有游龙九旋轻功,岂不早已遭不测!

    “玉桃!”他大喝一声,身如飞燕,穿出窗外。

    两条黑影一前一后掠过院墙,倏忽不见。

    前院坪,店门打开,马车缓缓驰上石道,消失在黑幕之中。

    得,得,得,马蹄踏着碎石,车轮缓缓滚过路面。

    吴大总管立在马上,一双精芒闪烁的眼睛,机敏地注视着四周。

    前面便是黑松岭。此处地势险峻,强人出没,是个危险的关卡地带。

    东面还有一条路,地势比较平缓,但因河水阻道,要到前面的镇子,须弯上五六十里路。

    走黑松林,还是绕远道?要是他一人当然走松林,可是现在带着小姐,不能不为小姐的安全作想。江风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此店店家看来不是好人,你等一路之上要多加小心。”宁走百步远,不走一步险,吴大总管心意己决,挥手指挥马车转上了东面道路。

    回头望去,远处朦胧一团黑影。那是县城,现在城楼阁上,还悬挂着孟海雄的人头,而他却要背离县城而去。他不能不这么做,这是庄主的遗命,一切必须为了小姐。

    他跟随孟家数十余年,如今主家败落至此,家破人亡,生者有家难奔,死者暴尸城楼,不觉心中顿生一股寒意,眼中滚出两滴泪水。

    怨天尤人还是诅咒命运?这都不是。他明白这是主人咎由自取。他曾经多次劝过主人,但无法打消主人一心想当武林霸主的雄心壮志,结果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如果主人真当上武林霸主又会怎样呢?结果也不会比这强多少。

    马上一声长叹,心灰意懒,万念俱消。

    马蹄一顿,车轮吱地一声停止滚动,马车停了下来。

    吴大总管心中一震,急忙策马向前。

    四个庄丁早抢到马车前一字排开,手中长剑已搭成了一条线。

    放眼望去,路道中央赫然站立着五个执刀大汉。当中的一人正是高升客店的店主。

    想躲躲不过,对头还是来了!

    吴大总管跳下马来,单足一点,一个白鹤冲天,跃过庄丁头顶,飘然落在路道中央。

    露一手上乘功夫,无非是想镇住对方,少掉一些麻烦。

    嗖!嗖!嗖!四庄丁长剑晃动,金光闪烁,又搭成另一个剑式门户。

    店主站着未动,身旁的四人却鼓掌笑道:“好功夫!集贤庄的管家和黄衣卫士果然是名不虚传,身手不凡!”

    吴大总管心中骇然一惊,对方既知自己底细,还敢公然出手,料是已有充分准备。事至如今,却也无奈,只得拱手朗声道:“在下集贤庄总管,奉庄主遗命护送小姐还乡,不知诸位朋友哪路水头、万字,为何在此挡道?”

    店主手中刀一摆,阴侧侧地说道:“在下无门无派,专做独脚生意,江湖人称小诸葛,又名旋风快刀沈良民就是。这四位朋友乃五毒帮的四大堂主,难道吴大总管也不认识?”

    四个执刀大汉暴出一阵大笑,抖下身上长袍,露出了一身五色彩服。

    吴大总管心中悚然一惊,原来此四人就是五毒帮的蛇、蝎、蛛、蜈四大毒王周天宝、周天元、周天通、周天无!

    五毒帮以毒物闻名天下,纵横江湖,无人敢惹恼他们,他们素与集贤庄是河水不犯井水,互不侵犯,今日挡道劫车,自是凶多吉少。

    吴大总管故作镇静,呵呵一笑道:“原来是四大毒王周氏兄弟和旋风快刀沈壮士,久仰,久仰。但不知诸位挡道拦车,有何指教?”

    周氏兄弟和沈良民丢了个眼色,沈良民跨前一步道:“小店近年来生意清淡,买卖又连连蚀本,在下决意拆店迁返老家,从此以后金盆洗手,歇马封刀,再不干这行当了,只是苦于缺乏一笔安置费,今日恰逢周氏兄弟路过此地,在下便特意遨来向吴大总管讨个赏赐。”

    沈良民话虽说得宛转,语气却是咄咄逼人,所谓安置费实际上就是归山费,今后再不做买卖了,归山费自然就要够他后半辈子的花销,这是一个很大的不可估计的数目。

    吴大总管忍住气,苦笑道:“集贤庄惨遭不测,孟庄主不幸身亡,庄上财物尽已被官府籍没,车上携带银物不多,还望诸位多多见谅。”说罢,手一挥,朝车后喝道:“送上十锭元宝。”

    “是。”车后一个庄丁托出一只银盘,盘上垒着黄澄澄的十绽元宝。

    “沈壮士、周氏兄弟、区区小数,聊表心意。诸位恩德,我代小姐心领了。”说罢,吴大总管手一挥,马车开始向前滚动。

    “慢!”沈良民沉声一喝,横身路心,“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吗?”

    吴大总管知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暗捏着判官笔,厉声道:“你待怎样?”

    “车上的全部银物都留下!”

    “沈壮士,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不欺人就不会前来做这桩买卖。”

    吴大总管沉着脸,心中懊恼异常,想当年集贤庄何等威风,谁敢在他面前这般说话?眼前这个旋风快刀,他并不放在心上,他担忧的是那四个身着彩服手拎布囊的四大毒王,万一动起手来……小姐安全要紧!吴大总管咬咬牙,狠心道:“既然如此,沈壮士请派人过来清点车上银物。”

    车上箱子里袈的全是银钱和衣物,贯重的金器和珍物都藏在马车底板夹层和辕架里,舍去车上的银物就算是给小姐退财消灾。权衡利害,吴大总管决定先舍财求安,再相宜行事。

    吴大总管的话使沈良民大为惊讶。他万没料到吴大总管会不战而降,如此轻易就范,难道这马车上有什么蹊跷?沈良民向四大毒王投去一个探询的眼光。

    四大毒王齐声大笑,并肩趋前一步,周天宝怪声道:“吴大总管,你还没问过我们兄弟要什么呢?”

    吴大总管心一沉,脸顿时如同冷铁。他没再问话,不用问,也知对方已生恶意。四大毒王要夺人,谁也无法阻挡。

    “哈哈… ”周天宝又发出一串长笑,然后说道:“沈大哥要财,我们要人。听沈大哥说孟小姐长得天姿国色是个绝代佳人,让我们先看看货色怎样?沈大哥若是骗我们,我们就先宰了他!”

    刷!吴大总管判官笔已然执手。

    嗖!四黄衣庄丁长剑斜举,在吴大总管身后两侧形成犄角之势。

    “放狗屁!”一声怒骂,香亭从车门内弹身而出。

    “香亭,休得放肆!”随着又一声娇叱,孟芙蓉从车中飘然落至路中。

    众人眼中一亮,顿时呆若木鸡。

    火把下,孟芙蓉亭亭玉立,脸上红光焕发,使火光都黯然失色,庄重高雅,清丽脱俗,令人遐思之间,叹为观止,此刻,她神色间似有重忧,娇嗔怯弱更增楚楚惜人之态。

    “诸位英雄,爹爹刚遭不幸,小女欲返家乡,上天也有好生之德,望诸位网开一面,给小女一条生路,车上银物你等尽可取去,只求借一条道。诸位英雄若能答应,此大恩大德,小女今生难忘。”她从未涉及江湖,太天真、幼稚、善良,想以情来感动挡路者,避免干戈,求得生路。

    在四大毒王耳中,她声音似黄莺啼鸣,又甜又脆,令人迷醉。

    孟芙蓉说完话,道上一片沉寂,唯有风吹动她衣袂飘飘,悉悉发响,宛若凌波仙子降踏在人间凡土之上。

    周氏兄弟八只色眼瞪着孟芙蓉,猛吞口水,一副馋涎欲滴的丑相。

    蝎王周天元突地拍手叫道:“好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小诸葛,咱们一言为定,车上银物是你的,人是我们兄弟的!”

    “四大毒王,兄弟没有欺骗你们吧。”沈良民歪着头,神情得意已极。

    “无耻之徒!”香亭一声厉喝,手中长剑勾起一朵剑花,趋身扑向沈良民。

    “退下,保护小姐!”吴大总管大喝一声,袖袍朝香亭一拂,身子却借拂袖之力,托地跃起,疾如狂飙扑向周天宝。

    敌强我弱,只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取胜。若能在猝发之间,出其不意制住四大毒王之首,便有一线生机。

    吴大总管本是一流高手,此刻存心偷袭,出手自是快捷悍狠,闪念之间已连人带笔朝周天宝头顶落下。

    周天宝凝身未动,冷哼一声,左袖一抬,嗤地,袖内一道绿光射向吴大总管。

    吴大总管身子在空中一顿,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挣扎着爬起来退后一步,复又倒地,全身猛然抽搐,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集贤庄的人骇然相顾,面色惊疑。吴大总管这样的高手竟在一招之内便被对手击倒,可见对方武功之高,实是高深莫测。

    其实,他们错了。论武功周天宝远不及吴大总管,就是周氏四兄弟联手,恐怕也不是吴大总管的对手。但他们兄弟的毒功却是天下无敌,刚才周天宝袖内射出的绿光就是他长年精心喂养的一条竹叶青毒蛇。

    吴大总管情知不妙,急以独门手法点穴封住毒势,但他明白,这只是应急,维持时间不能长久。

    他扭头拼力高呼:“走!快走”

    四个黄衣庄丁搭剑退到孟芙蓉身旁,齐声道:“请小姐上车!”

    孟芙蓉望着躺在地上的吴大总管,心乱如同刀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香亭双目圆瞪,咬牙道:“咱与这帮贼子拼了!”

    “快走!”吴大总管又一声催促,忽觉头脑阵阵晕眩,还有恶心作呕,这是毒发的征兆,心浮气躁,毒自然发得更快,但此刻他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他的心已悬在小姐的安危上。

    挡档挡,金铁交鸣,星光四射。

    旋风快刀沈良民已荡开黄衣庄丁剑势。

    “哈哈……美人儿还想走么?”周氏兄弟已将孟芙蓉、香亭围住。

    “无……”,“耻”字还未出口,一只毒蝎倏地从周天元袋中跃出射向香亭。

    “哎呀!”香亭一声惊叫,长剑坠地,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她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吓得呆了。

    “这小娘们长得也是不错,”周天元眯眼笑道,“和小姐一起来服侍咱们四位大爷吧。”

    说罢,一双污黑长毛的手伸向了香亭。

    “住手!”一声冷喝,空中落下一条人影。

    啪啪啪啪,一连四掌,四大毒王已退后丈许,人影连旋,转眼之间已将四大毒王、沈良民与孟芙蓉等人隔开。

    黄衣庄丁赶紧靠拢,呈扇形将小姐护住。

    来人双手抱肩,凝身在路中,凛然傲立。

    吴大总管心中一喜,只觉两眼昏花,是江风!

    孟芙蓉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江风?!”

    周天宝脸色微变,捂住袋口问道:“你就是江湖冷血快刀?”

    江风轻蔑地瞟了周天宝一眼,冷声道:“不错,在下便是冷血快刀江风。”

    周氏四兄弟闻言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退后一步,八只眼齐盯着江风,默然无声。

    江风复又冷笑道:“不相信吗?要不要看看在下的冷血刀?”说罢,手插入腰间抓住了青竹板。

    “不用,不用!”周天宝连声说着,心中却在想,难道今天的买卖让这小子横岔一杠,就这么铩羽而退?

    “周大哥,难道你们四位毒王还怕了这小子么?”沈良民高声发问,他意在激怒四位毒王与江风动手。这趟买卖他是认定了,决不肯歇手。

    周氏兄弟不愿惹身怀残杀令绝技的冷血快刀,但四大毒王的声誉和眼前的这位美人,使他们却又不肯轻易撤手。

    四人再次交过眼色,蛛王周天通跨前一步,抱拳对江风道:“久仰冷血快刀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尊容,三生有幸。

    阁下今日来踏这趟浑水,是否要与兄弟合伙,若是这样,江湖上有句俗话,见者有份,兄弟决不会亏待阁下。”

    江风冷笑一声,仍是抱肩不语。

    沈良民叫道:“难道你还要独吞不成?”

    江风板起脸,神色冷峻:“在下前来既非合伙,也非独吞,只是想告诉诸位一句话。”

    “什么话?”周天通问。

    “不要乘人之危,投石下井,不要凌强欺弱、胡作非为,否则必会不得善终。”江风话语犀利,带着一股逼人的压力。

    周氏兄弟脸色倏然一变,冷血快刀果是作为对头而来!

    周天通沉声道:“阁下既是存心来找兄弟的岔儿,兄弟就只好奉陪了。请阁下划个万字道儿。”

    江风双肩微微一耸:“请便。”

    周天通见状,急声道:“好,兄弟就不客气了。”说着,从布囊中取出一只酒壶、一个小酒杯,“

    冷血刀出鞘无情,天下闻名,兄弟自知不是对手,只好以酒对刀。阁下饮兄弟一杯酒,兄弟挨阁下一刀,三杯酒挨三刀,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既是毒王,酒中必下有剧毒,这酒能饮么?若是不饮,见其余三毒王手捏布囊口,袋内必是剧毒之物,施放出来又能逃得脱么?赌,只有搏命一赌!也许体内的天蚕毒还能抵御一时。

    心意已决,江风淡然一笑:“很好。”

    “江公子!使……使不得!”孟芙蓉惊呼着,欲扑上前来。

    江风扭头命令黄衣庄丁:“挡住小姐!”

    刷!四支长剑左右一横,已将孟芙蓉架住,香亭情知小姐上去也是无补于事,于是她也出手将小姐拦住。

    吴大总管躺在地上冷眼看着江风,不再说话,竭力抵制着毒风,他已觉得匹肢开始麻木、僵硬。

    周天通斟上一杯酒,火光下看得出酒呈殷红色。

    “请!”周天通双手将酒杯捧送到江风面前。“周天宝、周天元、周天无拎囊掠阵,神色紧张、阴沉,只要江风敢抢先出刀,百毒之物便会倾囊而出,那时候谁也难免一死!

    江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一股火辣的热流从喉口淌过,头一阵晕眩,体内立即迸起另一股热流涌上胸口。热流在胸中翻腾,血气奔涌。江风几乎把持不住,急忙运起龟息**。谁知他刚运动**,胸内热浪却突然消失,来得急,去得快,一杯五毒神蛛剧毒酒的毒气,倾刻之间竟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五毒神蛛毒酒居然毒不倒江风!

    周天通惊得目瞪口呆。

    嗖!两块青竹板已执在江风手中。

    周天通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滚冒。

    ”现在该你接刀了!“江风声冷如冰,双手举高,手指已按住了青竹板的弹簧扣。

    ”请江大侠手下留情!“周天宝扔下手中布囊,发出一声惶急的高叫。

    江风手停在空中,刀还未出鞘。

    ”别……亮刀!“周天宝连声急呼,他知道冷血刀出鞘无情,必要沾血方肯回鞘,于是连声发喊,此刻他已顾不上毒王的面子了,兄弟的性命要紧。

    ”还有两杯酒没有喝呢。“江风保持着出刀的架势。

    ”兄弟自……愿认……输。“周天通望着江风高举的青竹板,伸长的脖子不敢往回缩。

    ”要区区放弃这一刀不难,请四大毒王立即离开此地,今后再也不准侵犯孟小姐。“江风肃容正色,语气坚定,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手仍紧扣冷血刀作欲击刀下劈的姿势。

    周天宝沉思片刻,咬牙道:”兄弟今日认栽,就依了你的条件。“这小子功夫太邪,五毒神蛛之毒居然毒不倒他,难道他已练成了百毒不侵、万磨不劫的不坏之身?看他小小的年纪,决不会有这等火候,这是一笔没有把握的生意。生意可做,也可以不做,但蚀本的生意,四大毒王决不会做。

    四大毒王收拾布囊,披上外衣,准备离去。”

    沈良民叫道:“喂,江湖上堂堂的四大毒王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么?喝一杯毒酒就镇住了你们?也许这小子有这毒的解药,再换上一个真招,我不信他就受得了!”周天宝心中一动,不觉顿住脚步。

    江风斜睨着沈良民冷声道:“谁要你说话?”

    “我不能说话么?”

    “据在下了解,高升店共谋害了二十四位单身房客,谋财害命又结伙抢劫,乃是重犯!

    在下处理此事后,便要缉捕你归案。犯人只有回话的份儿,没有说话的资格。”

    沈良民脸色涨得如同猪肝,紧握着刀柄的五指一阵痉挛,话却没有再说。

    江风复对四大毒王道:“请解了吴大总管的毒。”

    周天宝眼中闪过一道光亮,没有回答江风的话,却反诘道:“阁下已练成了百毒不侵之体?”

    江风想了想,说:“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预先服了五毒神蛛酒的解药,他能逃过五毒神蛛酒,决逃不过竹叶青灵蛇!一个恶毒的念头从周天宝脑中掠过。

    “帮有帮规,堂有堂法。四大毒王从不解救被自己毒物所伤的人。”周天宝口气变得突然生硬。

    “如果在下一定坚持要呢?”江风口气也毫不容情,咄咄逼人。

    “那四大毒王也只好拼死一搏。”说话间,周氏四兄弟一齐拎起布囊,握住袋口。

    空气又骤然呈现出紧张,布满了诡谲和杀气。

    沈良民脸上露出一丝阴残的笑,两眼闪烁出蛇一样的寒光。

    可怕的沉默。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寻找着各自的对策。

    周天宝开口打破沉默:“如果阁下一定要救吴大总管,按照五毒帮帮规,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阁下也让咬吴大总管的竹叶青咬上一口。”

    江风脸上笼上阴影,默然不语。

    他并不怕让竹叶青咬上一口,大不了是一死,反正他的日子也不长了,但他明白,他一死,落在孟芙蓉头上的便是一场大围山庄式的血劫!

    他想到了自己肩上所负的重大责任,大事未了身先丧,岂不遗恨终天!

    但是如果不救吴大总管,孟芙蓉孤身一人,迢迢千里,如何返回家乡?如果孟芙蓉路上惨遭不测,两次救命之恩,他如何图报?

    吴大总管身体在路上拼命蠕动,口里咕噜着道:“江……公子……千……万……不要……”

    孟芙蓉在香亭和黄衣庄丁的挟持下挣扎着:“江公子。。。走……你走……不要管我。。。。我求你了……”她声音哽咽,已是泣不成声。

    “哈哈……”江风陡然一阵大笑,豪气顿发。

    他不再阴沉,表现的是一种乐傲与猛执,他决心再赌一次,赌注就是命,与孟芙蓉生死与共!

    “我答应,来吧!”江风声音平静,神态镇定自若,把青竹板插到腰间,解开衣襟,敞露出胸膛。

    四大毒王被江风的神态慑住了!江风高傲、凛然的神姿,使他们心惊肉跳,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人而是神!

    周天宝颤声道:“小……心,我要放……蛇了……”

    江风冷然一笑:“行,不过请先将解药扔过来。”

    周天宝不加思索地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倒出两粒药丸,扔给江风:“红、黄两粒药丸,红的服下,黄的捣碎敷在伤口上,不到半个时辰立即痊愈。”

    江风将药丸扔给了个黄衣庄丁:“快给吴大总管解毒。”

    黄衣庄丁飞奔到吴大总管身旁,准备给他服药。吴大总管紧咬牙齿不肯服药,眼中滚动着两颗泪珠,死死地盯着江风。

    他要杀江风,江风却舍命要救他,他感到内疚、羞愧,怎么也不肯服这解药,万一江风被蛇咬,无法解毒,这解药要留给江风。

    江风朝周天宝一声轻喝:“放蛇吧。”

    “是……是……”周天宝被江风神威镇住,对他的话竟唯命是从。

    周天宝左袖一扬,“嗤!”一道绿光射向江风。

    嗖!一阵刀风,沈良民执刀从背后袭向江风。

    “妈的!”周天通跳起来骂道:“卑郧无耻!这姓沈的狗杂种竟敢背后出冷刀!”他无形之中已站到了江风一边。

    “啊---”满场暴出一声惊叫。

    竹叶青昂首停立在江风**的胸膛上,江风挺胸弯腰,两足跨马蹲步,沈良民伏卧在他背上。

    空气凝固,时间停止,一切仿佛都在静止之中江风霍然跃起,沈良民仰面倒地,胸腹上两个血洞,已然断气。

    藏有冷血刀的青竹板仍然插在江风腰上,仿佛未曾动过。

    周天元、周天通、周天无拍掌叫道:“好身法!好刀法!”

    “旋风快力碰上冷血快刀就变成找死刀了!”

    “罪有应得,不得善终!”

    孟芙蓉、香亭、黄衣庄丁长吐一口气,突地暴出一阵欢呼。

    吴大总管开始急急服药、涂伤。

    唯有周天宝默默无声望着躺在路中央的灵蛇竹叶青,阴沉的脸上满是惊骇。

    此蛇不仅奇毒无比,而且善通人意,经他十年调养,飞腾跳跃如同闪电,还会化解各式武门剑术、刀法、拳掌武术,实是他防身攻敌的一件至宝。提到竹叶青灵蛇,江湖人谁不敬畏?现在竹叶青灵蛇死了!他看得出来,它非刀剑所伤,乃是被毒死的,他亲眼看见竹叶青灵蛇,在江风胸上咬了一口,然后昂首向他报信,但江风没死,竹叶青灵蛇却死了,而且是中毒而死,通身变成了黑色!难道江风体内含有剧毒,是个毒人?天下有哪种毒,能胜过竹叶青灵蛇之毒?汪风体内含有比竹叶青灵蛇之毒更毒的毒气,为何不死?他百思不解,所以惊骇万分。

    他哪里知道竹叶青灵蛇是引发了江风血脉中的天蚕毒而致死,普天下没有比天蚕毒更毒之物。

    “大哥!”周天通用手肘碰碰周天宝,低声问:“咱们怎么办?等那小子毒发?”

    周天宝低声喝道:“狗屁!竹叶青灵蛇已经死啦,还不快走!你们也想找死?”周天宝捧起竹叶青灵蛇尸体,带着三个兄弟,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们走得很快,唯恐江风改变主意找他们的麻顷。做生意蚀了本的人总是心虚。

    江风冷傲地伫立着,目送四大毒王离去,只到四大毒王不见了身影,他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目光转移到沈良民尸体上,沈良民斜仰躺着,一双死鱼般的眼晴圆睁,恍若在冥冥中直勾勾地瞪着江风,那阴森森的冷笑也冻结在那张阴险狡诈的脸上,这个被通缉的多次改名换姓的独脚强盗,终于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香亭扶着孟芙蓉来到江风身前。

    “谢过江公子救命之恩。”孟芙蓉拱手弯腰向江风致谢。

    “芙蓉小姐……”江风赶紧托住孟芙蓉手肘,不肯受她谢礼。

    “江公子……”孟芙蓉执意要谢,奋力一挣,不料脚下一滑,身子险些跌倒。

    江风不敢托抱孟芙蓉,只得抓住她的双手往上一提,那双小手娇嫩、细腻、柔软、滚烫,江风就像触到两块烧红的烙铁一样,全身一颤,急忙松开双手,满脸通红。

    孟荚蓉低下头,两颊晕红,娇喘微微。

    两颗心在急剧地跳动、碰撞。

    香亭知趣地退到一旁。

    四个黄衣庄丁执剑立在路旁警戒。

    吴大总管盘膝而坐,正在运动调息。

    江风、孟芙蓉默然对立,低头不语。

    沉默,但这沉默不是冻结,不是无言,而是深思、交融。

    沉默中奔放着浪潮般的激情,无言中倾吐着千言万语。

    江风终于从激情中挣脱,开口道:“孟小姐,此去一路上多加保重。”

    孟芙蓉抬起头,明眸里闪动着泪珠:“江公子恩情,芙蓉今生不忘。”

    “关于孟庄主之事,江某不敢徇私,定将查明,给庄主一个公道。”

    “谢公子。”

    “时辰不早,你等可以继续上路了。”

    江风已经看见吴大总管从地上弹身而起,走到马车旁边向车夫低声交待着什么。

    “我……我…”孟芙蓉支吾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孟小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江风坦然问道。

    “我有一物赠送给公子。”她放低声音,细细地说,眼底是一片温柔与真挚。

    江风微微一怔,没有回话。

    她从怀中掏出一幅卷着的小画轴递给江风:“这是我的一幅自画像,送给公子做个纪念吧。”

    女人送给男人自画像,用意是再明白不过的了。江风并非木人,焉能不知孟芙蓉心意?

    但他却不能接受这画,他不愿连累孟芙蓉,不愿她再为他痛苦。

    生命已到尽头,大事尚未了结,可怕的死结还未解开,还有那个妒心似火什么事也干得出来的玉桃,…不行,绝对不行!

    他将小画轴退还她:“谢谢小姐一番好意,江某不能收这幅画。”

    “做……个纪念也…不行吗?”她神思恍惚地说,心情异常苦涩。

    他狠狠心,咬着牙,说出一句违心的话:“不行!我们之间没什么可以纪念的。”

    她惊愕地望着他,泪水滚滚而下。看着他冷漠的神情,听着他冰冷的声音,她猜不透他刚才为什么要舍命救自己,男人,天下的男人,难道就是这样冷酷无情?吴大总管走到他们身旁,看了他二人一眼,沉声道:“这是小姐的一番心意,公子就请收下吧。”

    “不行。”江风声音冷沉,可全身都带着某种既无奈又伤感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参加赛刀会……为什么……要夺得天下第一刀……”孟芙蓉的声音被呜咽、泪水、悲痛搅乱,自己都听不出在说什么,只是绝望地对着手中的画轴抽噎,突然,她扔下画轴,掩面奔向马车。

    “小姐!”香亭拾起画轴,对江风忿忿地哼了一声,急追上去。

    “江公子,不是我偏护小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吴大总管开口责怪江风,“收一幅画像有什么不可,何必让小姐伤心?”

    江风从怀中掏出半边玉石桃花:“吴大总管难道想让小在回家的路上,多增添一份麻烦?”吴大总管见到玉石桃花,眉头一皱,再不言语。

    江风叹口气,慢吞吞地说:“请向小姐转达江某歉意,就说江某这一辈子不会忘记她。”

    吴大总管点点头,复又沉声道:“庄主生前曾对在下提及到他们江湖五兄弟,大哥飞天龙叟强,二哥白虎星江天复,三哥黑豹黄澄,四哥天狗即庄主,五哥锦衣蛇陈金灿即陈金玉。

    他们原在江湖紫金堂,是冰心老人的徒弟,后来一起投靠朝庭。这情况对公子也许有用。”

    江风正欲问话,吴大总管已一连几跃,纵上马车,一声长哨,马车猛然一震,车身弹跳了几下,然后急驰而去。

    江风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身影,脑海中翻滚着五兄弟叟强、江天复、黄澄、孟海雄、陈金玉的名字,龙、虎、豹、狗、蛇,五件绣像内襟衣亦在眼前闪动。

    心中横竖交织的谜,又蓦地揭去一层纱幕!

    他觉得交织的谜就像多次洗过的麻纱手帕已分裂出一丝丝的线,光亮随时可以一穿而过…

    蓦地,他转身一声厉喝:“谁?既然来了,何必偷偷摸摸,请现身一见。”刷!刷!两条人影从路旁草丛中跃出。

    “内侍魏和、刘洪道叩见公子!”魏和、刘洪道两人单膝下跪,参见江风。

    江风双眉一皱,挥手道:“免礼,不知二位前来何事?”

    “奉江大人之命,请公子回衙。”

    “父亲在县衙?”

    “公子在盘龙谷走后,江大人十分震怒,命小的二人寻找公子回去,他老人家一直在县衙等候小的回信。”

    江风仰夭一声长叹,心中充满着矛盾。

    父亲爱他,疼他,他知道。父亲为治好他的奇症,访遍了天下名医,急白了满头青发,他也知道。他原有个哥哥,在他出世之时,哥哥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信,他便成了江家独根苗。父亲追求高官厚禄,修建家园,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心中明白。

    现在他带病抗命出走,父亲怎不会恼怒、伤心?他又想起不久前他发病时,父亲守在床边,把住他手脉,泪水纵横的情景,不觉心如刀绞,痛楚万分!

    但是,他心中有一团谜,爹爹正在竭力制止他揭开这团谜的谜底。

    爹爹为什么不准他去集贤庄?爹爹为什么要杀死孟海雄?爹爹使用的那暗器就是八卦冷铁?难道爹爹就是心中谜团的谜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生时日不能宁,死时死不瞑目!

    江风心意已决,毅然道:“请二位转告爹爹,江某若不查明大围山庄一案,就决不回去见他老人家。”

    “公子!”

    “不必多言,请二位转回吧。”

    魏和、刘洪道迅即交换了一个眼色。

    “公子!”两人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磕头道:“请救小人一命!”

    江风微微一怔,“二位这是……”“江大人已经发话,小人若是请不回公子,格杀勿论。

    望公子开恩,随我们回衙,回复江大人之话,免却小人一刀之苦。”

    “哈哈……”江风放声大笑,豪气大发:“你们回去告诉江大人,他若杀你们,江某今生今世永不回家!有这句话,他决不会杀你们。”

    “公子!”两人磕头如捣蒜仍不肯起身。

    江风敛住笑容,正色道:“他若杀你们,江某引颈自刎赔你们一条命如何?”

    “公子若不肯随小人回去,小人今天就磕死在公子面前!”两人说罢,头碰石地,咚咚作响,前额顿时鲜血淋淋。

    江风心中不忍,走上前欲弯腰托起二人:“二位不必如此…”

    说话间,魏和、刘洪道突然出手,四指如电,点向江风前后旋玑、腰椎大穴,身形弹跳而起。

    江风猝不及防,急身一旋,虽是快捷,二穴仍被点中。魏和、刘洪道是太和殿一流高手,近距离点穴自是百发百中,何况又是偷袭出手,一见穴位点中,二人不觉高兴万分,心想这下可以带公子回衙向江大人复命了。

    二人正在高兴,忽觉腰间一麻,便委顿于地,急运功时已是不能动弹。

    明明点中江风穴位,江风为何不倒?他们哪里知道江风穴位与一般人不同,各穴位偏离正穴三分,哪能点倒?江风点倒魏和、刘洪道,转身就走。

    魏和高声叫道:“公子留步!请替我们解了穴道!”

    江风头也不回地说:“我只是用轻手法点了你们的穴道,不用半个时辰,穴道便会自解,你们不用担心。地上这具尸体是高升店老板沈良民,他就是被通缉的独脚大盗沈贯富,你们解开穴道后把他尸体拖回县衙去消案领赏吧。”言毕,人身已杳。

    魏和、刘洪道躺在地上,面面相觑,神情沮丧已极。回去,县衙里等待他们的还不知是怎样的命运。

    晨光熹微,雾霭袅袅。

    天还没有尽亮,江风踯躅在山道路上。

    现在他开始沉浸在痛苦里,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开出一条可行的路?他眼下正在实行的自以为是的大事,难道真是自己追求的目标?即算是达到了目标,自己又能怎样?他心头升起一种惆怅失落之感,像是寻觅自身的生命起源一样,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可怕的世界,所有那些支撑着灵与肉的自信、自尊,所有那些自命不凡的优越感,突然间坍塌、崩溃了。

    他信步而行,像无主的游魂,又似飘零的孤鸿,没有托身之地。

    哪里是他的归宿?什么是他真正追求的目标?幸好生命已经不长,可以减少不少烦恼和痛苦,然而这短暂的生命对他来说,仍是个漫长的历程。

    天际浮起一缕玫瑰色的霞光。

    山路下,一座小镇在霞光中豁然显露。

    江风收起杂念,振作精神,步入小镇。

    镇门已开,但时辰尚早,路上行人寥落。

    江风眼光落在镇门墙上的一张悬榜上,心中不觉陡地一震,全身细胞骤然收紧。

    那是一张悬赏画影捕文,上面画着三张熟悉的面孔,白世儒、陈玉莲、陈玉桃。

    事情有些蹊跷,官府办事向来拖沓,这次悬榜为何如此迅速?难道爹爹真是为陈家姐妹而来?不过,爹爹办事老谋深算,若真要捕杀陈家姐妹,在盘龙谷纵有白世儒反水也决无法逃脱,爹爹对陈家姐妹倒像是网开一面,这是为什么?种种解释终不能自圆其说,心中又升起一团疑云。

    要揭开谜底,眼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找金飞燕,吴大总管说那条白虎内襟衣是无名氏命金飞燕送给孟海雄的,找到金飞燕,查出无名氏,真相便会大白;二是跟踪陈玉桃,找到陈玉莲所藏的八宝香珠,若能找到当年陈金玉所藏的八宝香珠盒内的密信、奏本,一切也会大白于天下。这是两条平行的危机四伏的路,路旁潜伏着一群窥视着猎物的猛兽。

    江风走上小镇的唯一的一条街道。

    他折腾了一夜,腹中觉得饥饿,但街上店铺的门都关着,路旁卖小食的担儿也不见一个。

    他正在犹豫,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客官可要用早点?”他倏然回身。

    身后一家店铺已敞开一条门缝,门外站着一个蓬发松眼的伙计,那伙计的模样像似刚刚起来收拾铺面,开门便遇着了客人。

    他点点头,随着伙计走进店铺,因为是伙计主动招呼,他心中有了一成戒心。

    窗户未开,店堂内充满霉湿的闷气。

    江风眉头微微一皱,在桌旁坐下。

    “客官要吃点什么?小店香茶,各色包点,样样俱全。”伙计扯过毛巾一面揩着桌面,一面问。

    “一壶香茶,四个包子两菜两糖,四个烧卖两荤两素,另外再来两个馒头、两块发禚。”

    江风随口点道。

    “是,是,请客官稍待。”伙计应诺连声,飞也似的奔进后堂。

    江风心中顿生疑窦,刚才胡乱点了几色包点,不过是个试探,想不到伙计竟满口应下,小店还未开门哪能备有这许多花色品种的早点?其中必有蹊跷之由。

    思忖之间,江风心中更存戒备之意。

    伙计端来一壶香茶,一碟馒头送到江风面前,满脸堆笑道:“客官请先用茶,包点立刻就送到。”果不出料!江风微微一笑,点点头,不复言语,心中却已是明白了大半。

    “客官请!”伙计给江风斟上满满一盅茶。

    江风端起茶盅,一饮而尽。

    伙计闪电般地往后一跃,已退到柜台板内。

    江风霍然站起,身子一连几晃。

    嗖,嗖,嗖,店堂中多了几个人影,人影分四角站定,将江风围在核心。

    江风认识这四人,乃是关北四冥无影子张玄,霹雳子马铁球,金弹子宋福寿,青竹子雷平。

    张玄盯着江风沉声道:“把东西交出来?”

    江风不觉一怔,晃身道:“东西?什……么东西?”

    “八宝香珠!”

    “八宝香珠在金飞燕手中,我哪会……”

    “哼!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关北四冥!实话告诉你,你已中了关北四冥的消魂散,若乖乖将八宝香珠交出,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否……则怎样?”

    “教你痛苦异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极了,我很想尝这种生不生,死不……死的滋味。”

    “妈的!呸!大哥这小子嘴倒挺硬!”宋福寿拍着大肚皮哇哇大叫。

    “大哥,”雷平摇着竹杆似的身子道:“八宝香珠一定藏在这小子身上,少与他罗嗦,动手吧!”说罢,就要欺身向前。

    “慢!”张玄出手阻住雷平,“这小子功夫很邪,等他倒了以后,咱们再动手。”

    “不用等……”江风晃动着身子,双手抓住桌沿说道:“我……倒……倒了。”话音刚落,“扑通”一声,人已倒地。

    四人望着倒在地上的江风,一时竟不敢向前。

    世上哪有中毒之后还如此颠狂,有心说笑话的人?片刻过后,江风己经不动,躺在地上就像一具尸体。

    雷平、宋福寿双双上前:“大哥,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他吧!”

    张玄皱着眉尚未回话,雷平、宋福寿已双掌齐出,拍向江风死穴。

    须臾之间,嗖!嗖!客店楼房隔板后两道寒光射向雷平、宋福寿。

    “小心!”张玄眼尖发出一声尖叫,同时身形一骤,冲天而起,直扑楼阁。

    马铁球亦大喝一声,纵身跃起,跟在张玄身后,出手接应。

    雷平、宋福寿得到张玄报警,急收双掌,回袖一拂,两股劲风一击,寒风微偏从二人面颊擦过。雷平手臂急伸,五指关节噼啪一响,居然扣住一道寒光。

    “追魂钉!”雷平不觉发出一声惊呼。

    这是一种不到一寸长的寒钉,扣在手指间一道寒气透骨而入,这种暗器大都喂有剧毒,是旁门邪教之物,一般武林中人都不使用。不知又来了哪路邪教的毒狠人物?雷平正在惊疑,猛听阁楼空中张玄一声怪叫:“酥骨散!

    快闪开!”说话间,一团白雾从空中罩下。

    雷平急在宋福寿肩上一拍,双双跃至堂口,抢住上风方位站定。

    张玄早已托住马铁球空中一串跟头,落入柜台内。

    白雾散尽,地上不见了江风!

    镇外小树林。

    江风躺在草地上,身旁站着一个蒙面客。

    蒙面客凝视着江风,良久,自语道:“江公子,我这酥骨散的解药不知能不能解关北四冥的消魂散之毒,若能够,是你的造化,若不能解,是你的命苦。”

    蒙面客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打开盒盖在盒中拿出两粒丸,弯腰准备喂给江风。蒙面客是个使用药物的高手,知道毒一解的道理,同性毒物用同性解药,即算不能解毒至少也可以延缓毒性的发作,但若是不同性的药物用上不同性的解药,则毒性会发作得更快,或许还会迸发出无可解救的综合毒性。

    酥骨散和关北四冥的消魂散是不是同性毒物,蒙面客实无把握。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是福便有救,是祸躲不脱!

    蒙面客牙关一咬,托起江风下颏……突然,江风头一扬,双脚一缩,弹身而起。

    “你……”蒙面客发出一声低低的惊诧的尖叫,托地跃退丈外。

    “谢阁下救命之恩。”江风双手抱拳,深深一躬。

    蒙面客两只眼睛在洞眼里闪着惊异的光亮:“酥骨散是本门毒粉,闻者即倒,你已被消魂散制住穴道吸不进毒粉,这并不奇怪,但我亲眼看见你喝下消魂散毒酒,怎会未中其毒?

    难道你早有准备,已含服了消魂散的本门解药?”蒙面客说话的声音低沉、深沉,显然是故意改变了声调。

    只有怕被别人识破自己真貌的人,才会改变自己说话的音调。

    这声音似在哪里听过,他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为什么害怕暴露真容?江风心中掠过一串疑问。

    江风微微一笑,对蒙面客道:“实不相瞒,江某自幼习得变幻**,阁下休要见笑,说是**实乃是江湖上杂耍人变戏法的一种障眼雕虫小技,当时我进店便觉察到气氛不对,心中自有戒备,当伙计送来毒酒时,我已发觉后堂帘内暗藏有人,由于店堂内光线暗淡,心中灵机一动便使个变幻手法假装将毒酒喝下,其实上毒酒都倒入了袖内,我根本就没喝毒酒,哪会中毒?”

    “哎呀,不好!”蒙面客发出一声惊呼:“消魂散融于酒后,不仅毒性极强而且具有腐蚀性,若沾上皮肤渗入血内一样会中毒的!”他掠悸之间,竟忘了改变说话的音调。

    江风心中一动:难道会是她?

    “快,快把衣服脱掉!”蒙面客趋身向前,像是要帮着江风脱下外衣。

    江风手臂一抬,蒙面客霍地往后一跳,双手护住了脸上蒙面布,他唯恐江风趁机揭开他脸上的面布,暴露自己身份。

    其实,江风若存心要揭露蒙面客的身份,在蒙面客弯腰准备给他喂药时,便可轻而易举地揭下蒙面客的面罩,但江风没有这么做,蒙面客真心救他,他不能失礼。此刻,江风并没有揭开蒙面布的企图,他抬臂是在检查自己的衣袖。

    蒙面客说的不错,衣袖果然已被毒酒腐烂,而且已腐破内衫沾到了手臂皮肤上,但他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暗中运气也没有异样感觉。他是个聪颖、机敏之人,立即想到喝玉桃药酒、毒王周天通五毒神蛛毒酒的情景,难道体内的天蚕毒将消魂散之毒吸收?毒吸得愈多,将来迸发时毒性愈强,痛苦则愈烈,虽未经历却也预料得到。江风脸上不禁绽一丝苦涩的笑容。

    “怎么样?”蒙面客急急地问。

    “没事。”江风淡淡地回答,复又问:“阁下救命之恩,江某何以图报?”

    蒙面客苦笑道:“江公子没有中毒,根本用不着我相救,是在下多事了。”

    “但阁下之情,江风却已心领了。”

    “在下欠江公子的情甚多,江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江风心念一闪:“江某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言欠江某之情?”

    “这……”蒙面客自知失言,话语一顿,正色道:“江公子可是在寻找金飞燕?”

    “正是。”

    “金飞燕就在这小镇上。”

    “哦!他在哪家店?”

    “在下只知他在小镇上,但不知在何处?”

    “谢谢。请问阁下大名?”

    蒙面客默然片刻,说道:“恕在下不能奉告。”

    “为什么?”“在下自有难言之隐,望江公子见谅。”

    江风轻叹一声道:“江某过去若与阁下有什么过节,从此以后一笔勾销。”

    蒙面客眼中猝然滚出两颗泪珠:“谢江公子。”

    江风已经猜到蒙面客是谁了,心中一阵惨然。

    两人默视几秒钟后,视线分开,江风拱手道:“江某告辞了。”

    “慢!”蒙面客轻呼唤一声,急急道:“江公子若离镇,千万别走东西两道!”

    江风不觉一怔,目注蒙面客。

    “武林群豪已聚百余人在东西两道等候着江公子。”

    江风心中更疑:“武林群豪聚众找我干什么?”

    “索讨八宝香珠。”

    “可八宝香珠不在我手中。”

    “我相信,可别人不信,因为有人说亲眼看见八宝香珠在你手中。”

    “谁?”

    “白世儒。”

    江风心中猛然一震,眼中射出两道可怕的棱芒。

    远处传来一声长啸。树枝、叶儿随风沙沙作响。

    好强劲好霸道的功力!

    蒙面客眼中闪过一道惊恐的光芒:“江公子保重,在下告辞!”言罢,身形一晃,穿林而出,倏忽不见。

    江风脸色凝重,在阳光透不到的阴沉的林坪中,默然伫立着。

    白世儒究竟是何许人也,友还是敌?他在集贤庄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他现在为什么又要陷害自己?他,还有玉莲,现在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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